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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至三更,玉宸殿的寝宫中,已熄了满殿的高烛,只留下一盏珐琅蜡台。

镀金垂云足的圆盘正中,擎着只金宝瓶,半臂长的蜜烛正微微摇曳着幽光。

“来人。”重重帷幔下传来极轻的一声。

原本隐没在夜色中的宫人迅速反应过来。吴实禄灵活地像只猫,轻巧地挪动到龙榻前,他声量压得很低:“奴婢在。”

他轻轻一挥拂尘,便有两位宫人无声地行礼,用玉钩将两侧的床幔挂起。

昭元帝的眼睛幽幽地盯着烛光,半晌,他起身下榻。

吴实禄赶紧上前,忙扶住皇上,又要取披风,却被昭元帝一抬手制止了。

吴实禄心中急着,又不敢劝一声,只得闭嘴跟在皇帝身侧。

昭元帝就这样披散着头发,只穿了寝衣,慢慢踱到了外间的案几前坐下,一点烛光印在他的眉间,说不出的风姿瑰丽。

静静端坐在禁宫的深夜里,他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他好像又做了那个梦,梦中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又仿佛仍是自己,梦中世事纤毫毕现,而如今回想起来,却总像蒙了层白纱似的看不分明。

但醒来后,胸口翻涌着的情绪,却让他一时难以抽离。

那个极羸弱的小姑娘挥手同自己告别,又转眼间,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怀中,她的血一点点洇湿了自己绣着金龙的玄袍,止也止不住。

朕为人君,却不能叫这个人活下来;富有四海,却难以挽回一条性命。

烛光跃动了两下,不知不觉中,蜡烛竟要燃尽了。

吴实禄眼看着圣上走到了那烛台前,亲取了铜勺,将它镇灭了。

黑暗中,他听到昭元帝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准备着,三日后,朕要微服出宫。”

—-

朝宁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春草守在她的床头,一见她睁眼,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同她讲昨天的玩笑事:“可惜姑娘休息得早了些,没看到大小姐钗环散乱、跑得半死不活的样子!”

春草简直有些幸灾乐祸,“侯爷真是铁石心肠,老夫人急得都快晕了去,侯爷却仍不许少跑一点。虽然夫人勒令下人仆妇们不许围观,但这样大的动静,谁不知道?背地里都看笑话呢!真真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春草伏身笑个不住:“燕翎哥简直一点情面不讲,瑶姑娘稍微走一点,他便要撵着跑起来……”

“又惊动了大少爷,他向侯爷替小姐求情,自陈愿意代妹受过。侯爷说他有孝悌之情,允了,便取了家法,可还没等侯爷动手,夫人却死活不干,宁愿女儿跑几步路,也舍不得儿子挨鞭子。”

“对了,”春草像忽然想起来一般,“姑娘您没看到,燕翎哥的脸上,那么长的血痕,好几道呢!”她拿手在脸上比划着。

“那是怎么回事?”宁儿忙问。

柳莺端了个托盘进来,她瞥一眼春草:“小妮子,还不伏侍你小姐洗漱。”说着她接过了宁儿的话头:“是叫夫人打了一个耳光,那伤口可不浅。”

宁儿闻言便有些担心:“那可怎么办,柳姐姐给他瞧过了吗?在脸上呢,可别落下个疤痕。”

柳莺道:“我瞧他做什么,不过一点小伤。燕翎又不是女孩子,便是破了相也不打紧。”

她扶着宁儿用了早间的药,让春草服侍着漱了口,便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宁儿点点头:“精神好多了,头脑也清明了,不像昨天,总感觉雾蒙蒙的。”

柳莺说:“这便是缓过来了,回头我教你一套呼吸的法子,下次再有喘不上气的时候,便学着那样子来调整。”

她顿了顿又问朝宁:“之后预备怎么办?还住回松寿堂吗?”

宁儿却给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回答:“过两日,便搬回去。”

她见柳莺挑眉看着她,笑道:“侯爷想叫我留在府里,不去松寿堂,难不成去蕉桐院吗?”

她低声解释了一句:“侯爷这次罚得狠了,我再搬走,岂不是让老夫人难堪?”

“不过其实,老夫人想法如何,我也不是很在意。”她露出淡淡的微笑,那张很有些孩子气的面庞流露出几分慧黠:“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但我还不想为了自己,伤了侯爷的母子情分。”

柳莺有些意外地看着朝宁,若有所悟,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信远侯这么在意这孩子了。

——

宁儿说过两日再回去,事实上,第二天就带着春草搬回了松寿堂,她先恭恭敬敬向老太太问了安,又收拾回了自己屋中。

紫杉和灵芝上来给她磕头,却说:“姑娘怎么不带上我们?让我们在屋子里急得没法。”

宁儿让春草一个个扶她们起来,笑着说:“你们待我的心我哪里不明白,但怎么好让姐姐们难做。”

灵芝的年纪比紫杉略大一些,她闻言道:“我们既跟了姑娘,便是姑娘的人。姑娘若还愿意留着咱们姐妹,若再遇到这种事,无论如何许我们过去洒扫服侍。”说着便带着紫杉跪下不起。

宁儿亲自搀起二人:“既如此,我以后便像待春草一样待二位姐姐了。”

这厢主仆叙话,倒也其乐融融,那厢里宁儿回来这件事却在松寿堂掀起不小的波澜。

领药材回来的春草便伏在她耳边嘀咕:“您猜怎么了?如今岫玉翡翠姐姐们见着我竟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俏皮道:“可算知道什么叫狗仗主人势了。”

宁儿被她说得笑出声来:“一个姑娘家说的什么浑话?”

宁儿从来不是个迟钝的孩子,从小在生存线上挣扎过来,于是对于分辨善意与恶意便格外敏锐。

春草的感觉不错,自打这一次回了松寿堂,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丫鬟仆妇们对她们何止客气了三分。

原先在管家婆子们眼里,她不过就是个得幸来侯府寄住、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那些经年的世仆虽明面上不会失了礼数,但要如何尊重却很难说。

但如今侯爷为着宁姑娘雷霆震怒,向来受宠的大小姐没能讨得了好,连老夫人和夫人的面子都拂了,还有哪个下人敢仗着资历在她们面前摆架子。

如今她们言语行动间的恭敬简直快赶上对嫡亲的小姐了。

宁儿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侯爷的态度原来是侯府最大的风向标。

晚膳时分,宁儿照例去给老太太定省,灵芝打起帘子,她跨出厢房,却看到有人背对屋门站着,专门候着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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