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继皇帝陛下殿前三问后,皇后殿下一夜白头之事成了绮月王城之内又一个热谈。三人成虎,经过口口相传之后,最初的版本早已被攥改的面目全非。
流言蜚语有时候比瘟疫传播的更快,而人的想象力又总是无限的。很快,不同版本的“真相”便迅速在王城内各个角落传播开来。
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研究手中药的当归,这次都忍不住有些好奇。而她好奇了,自然就要去找她家曾最近真正真相的小姐去讨教。
“小姐,我今天在太医院听人说皇后殿下的头发变白了,是因为蛊虫吗?”当归好不容易等到她家小姐放下手里的书,马上屁颠屁颠的端起茶杯递过去,顺便问道。
鸿也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后,冷淡道:“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当归追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角扑闪扑闪的全是好奇。
“因为内力耗尽。”鸿也道。虽然面无表情,但是鸿也依然扮演着答疑解惑的好老师的角色。
当归对此早已习惯她家小姐的面冷心热,她继续问道:“蛊虫不是可以压制毒性,并且使其不会影响到殿下的身体吗?为什么殿下还会耗尽内力?”
听到她提起这事,鸿也不禁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为了陛下。”说完,想到当归还会再问为什么,索性直接解释道:“陛下吃了我给她的药,殿下为了帮她逼出药性。”
“内力不是可以慢慢恢复的么,那殿下的头发是不是也可以恢复?”当归立刻再问。
“按道理来说,如果调理的好应该是可以。不过殿下之前伤及肺腑几乎油尽灯枯,又于气血不足时强行引蛊虫入体,本就已虚弱至极。其后再马上为陛下逼出药性,以至内力骤失,更是雪上加霜。好在他体魄较比常人强健不少,只是头发便白已经是万幸。”说到这,鸿也又叹了口气,又些自责道:“故殿下此番也不只是内力耗尽那么简单,更是因本元受损。即便日后内力可以恢复,也必然达不到从前的一半。说来,医者仁心,我本不当让殿下那么做,可是为救陛下……”
当归见她眉头紧皱,赶忙出声为自己小姐辩护道:“小姐因此莫伤怀,您也是不得已而为。”
“是我医术不精,之前没有探查出殿下原本可以自行压制住毒素,就莽撞的将药交给陛下。”鸿也认真道,她既然做错了事,便不会为自己找借口来推卸责任。
当归却不乐意道:“这也不全怪小姐啊,是殿下自己关闭窍穴,还不肯吃药。陛下也是,让她拿药做急用,好端端的却自己给吃了。”
“不得无礼!”鸿也斥责道。
当归悄悄吐了吐舌头,见自家小姐不高兴了,便转移话题道:“可是陛下和殿下为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鸿也瞥了她一眼,有些奇怪这丫头今天的问题怎么那么多。可转念又一想,这丫头稀奇古怪的问题也从来都没少过,便懒得去深思了,随口道:“都不想活了呗。”
“为什么不想活了?性命是不最宝贵的吗?”当归不解。她自小就跟着鸿也,服侍她的同时也学习药理,以便能帮上她的忙。虽然不是医者,可也受到了身为医者的鸿也影响,比寻常人更懂得敬畏生命。
鸿也无奈道:“可能对他们来说,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吧。”
当归有些迷糊了:“世上有什么会比生命更重要?”
“很多。在有些人眼中是荣华富贵、权利地位比较重要,也有些人会认为是忠孝悌义、名声清誉更重要,还有些人则是……”鸿也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为了情之一字吧。”
“我不懂。”当归歪着小脑袋。
鸿也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垂目淡淡道:“不懂最好。”
当归,是一味药。
当归,也是一片相思。
人生但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对于传闻,自然有人比当归更在意。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商牟文舟二话不说就抓起商牟烛词的手,一探之下不禁面沉如水,薄怒道:“内力尽失?”
“孩儿以内力化解了体内之毒。”商牟烛词恭谨道。
“以你的修为,解毒还能伤及肺腑和本元?”商牟文舟眯眼道。
商牟烛词垂头解释:“之前没能压制住使毒入肺腑,才不得不以内力驱之。未曾想此毒太过厉害。”
商牟文舟听得他这般说,脸色未改语气却稍微缓和下来道:“昨夜之事宁远都同我说了,你此番受苦了。”
商牟烛词掩在衣袖下的双手却下意识五指握紧道:“孩儿不孝未能为大人分忧。”
“听闻她最近日日来你这,待早上才离开。可是对你倾心了?”商牟文舟眼神凌厉,紧盯着商牟烛词。
“孩儿无法确定。她来此,从不与我说话,也从不碰我。”商牟烛词心思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无法确定商牟文舟这般问是当真已经知道昨夜天权宫内发生的事,还是只是试探。
商牟文舟又道:“你昨夜毒发时她应该在吧,就没有什么反应?”
“孩儿当时神志不清,并不知道。”商牟烛词答道。
“从前便罢了,如今你既然已经无碍,日后若是她再来你这,便想办法留住她。你既然因她受了这般的苦,依她的性子,想必不会再拒绝你。我的意思,你可懂了?”商牟文舟提醒道。
商牟烛词眉头紧锁,不过还是说道:“孩儿懂了。”
经过此前一番对话,商牟文舟未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视线终于也转为柔和道:“我也不想你如此委屈自己,然,为了日后,不得不委屈你。”
“孩儿不觉得委屈。”
“你能如此顾全大局,也不枉我多年费心教导。但要记住,将来你所要肩负的远比你想象要多,所以,不要让我失望才好。”见商牟烛词如此,商牟文舟心下欣慰。其实她也不认为他会对央谷未末有情,只是为防万一还是要出言提醒他。
“孩儿谨记。”商牟烛词敛袖躬身道。
待商牟文舟离开天权宫,他才缓缓直起身,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侧身之际,只见他后背衣襟一片濡湿。仅是这一番的简短对话,就已使他汗湿衣衫,足可见其中凶险。
除了一直在他身边充当侍从的宁远之外,这王城之内还有多少人是他母亲的眼线他并不知道。可方才听他母亲之言,其中多半都是在试探他,并没发现自己与藏希的关系。然而,最近这几日,藏希所为几乎全无避讳,尤其是昨夜更甚,女医鸿也和她的侍女都来过承辉殿。即便旁人不知,宁远也必然会知道,他为何没有据实禀报?商牟烛词盘算着。
如今,他的毒已经被蛊虫控制住,基本算是解了。虽然身体损伤严重,不过只要慢慢调养总会恢复。经过央谷未末服药之事,他已然不敢妄自轻生,何况,好不容易两人终于还是都能活下来,他自然是再也舍不得放手。
她说想与他一同隐居山野,过安稳闲逸的日子,想为他补衣煮茶,想让他描眉簪花,想与他白头偕老。他又何尝不是这般想。想时刻与她在一起,想拥她入怀,想看她万千风情无暇,想她的眼中只有他。
可是他不能,她是帝王,不该为他放弃天下。
而且,他母亲也断然给他们这个机会。若他们当真不顾一切走出王城,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为今之计,只能是拖着。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掉他一人,换这场博弈的平衡。可是,事情出乎他意料发展成这样,他终究还是不得不在央谷未末和家族之间做出选择。
他不想央谷未末受到伤害,为了保护她甚至可以去死,这一点已经是事实,毋庸置疑。可,商牟文舟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他自然也不愿与她对立为敌。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她。
紧握的双手,始终未曾松开,商牟烛词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