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紫禁城,御书房
朱元璋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今日他正如往常那般批阅着龙书案上那堆积的奏折,胡惟庸就赶来见驾,朱元璋本以为中书省有什么要事禀报,但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杨宪,生病了?”
胡惟庸躬着身子点头道:
“是,适才杨大人和微臣在中书省办公,可能是昨日睡觉时没盖好被子,感了风寒,杨大人突然觉得头晕眼花,本欲来御书房亲自向陛下告病,但因为怕此病传染给陛下,只能托微臣前来。”
朱元璋眉头微皱,一边打量着胡惟庸,一边饱含深意道:
“呵,这还真是新鲜事,你和杨宪,不是一直不对付吗?”
“怎么今日,关系突然好到为他告病了?”
胡惟庸赶忙解释:
“陛下明鉴,臣与杨大人纵然不和,也是同朝为官,既如此,杨大人身体不适,微臣于情于理,都该帮这个忙。”
朱元璋闻言,虽然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仅是告病而已,也就没当回事,点头道:
“嗯,这秋冬之际,是很容易生病,善长也是因为感了风寒,才没上今日的早朝,没想到杨宪也是这般!”
“看来,这段时间中书省,惟庸你要辛劳一些了。当然,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要是连你也倒了下去,这中书省咱还能依靠何人呢?”
此话一出,胡惟庸自是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道:
“有陛下此话,微臣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呀!”
朱元璋微微颔首:
“嗯,那咱就拭目以待了,好了,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胡惟庸当即拱手:
“微臣告退。”
言罢,胡惟庸便转身退出了御书房,藏在袖袍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彰显着他内心深处的激动。
说来,这还要谢谢晋王殿下,不然,他胡惟庸焉能独揽中书省的大权?
虽然只是暂时,可若是在这段时间,胡惟庸一个人都比李善长和杨宪在时干得好,那朱元璋,自然会对他刮目相看。
将来李善长退休之时,大明中书省左相之位,真的还用考虑吗?
思及至此,胡惟庸的脸上当即溢满了得意的微笑,回中书省的路上都走得虎虎生风。
可胡惟庸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离去之时,又有一人赶来见驾。
而这人,正是先前欢天喜地的户部尚书吕昶,但这会儿不知道因何,老头那张脸跟死了亲娘一样,整个人都打晃。
等到朱元璋见他时,罕见的让人给吕昶搬了一把椅子,然后看着吕昶呈上来的大明财政报告,正想鼓励一番,就听吕昶道:
“陛下,微臣生病了。”
朱元璋一愣,旋即心疼起来:
“吕爱卿真的是国之栋梁呀,带病期间,都不忘把工作做好。”
“唉,其实咱何尝不知户部的差事之难,吕爱卿的辛劳之甚呢?”
“放心,吕爱卿你有什么苦衷,但说无妨,咱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吕昶颤颤巍巍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子,朝朱元璋拱手道:
“多谢陛下关怀,微臣别无所求,只想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朱元璋面露担忧:
“这样就行了?要不要咱传御医给你看一下病?”
吕昶摆了摆手:
“不必,微臣只是偶感风寒,何劳御医?就此告退了。”
“你先等一下!”
朱元璋一只大手抓着吕昶的胳膊,死死的盯着他道:
“你……也感染风寒了?”
吕昶眉毛一挑:
“也?还有别人感染吗?”
朱元璋嘴角一撇,怪不得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啊,就算秋冬之际人好生病,也不可能这么巧合吧!
“吕爱卿,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咱可警告你,欺君之罪,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此话一出,要是旁人得吓死,可吕昶闻言,却只是脑袋一耷拉:
“实不相瞒陛下,微臣,已经无颜苟活于世了。”
朱元璋眉毛一挑:
“无颜苟活于世?吕爱卿,你说什么胡话?”
“且不论咱和大明还需要你,单说这么多年的君臣情谊,咱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行糊涂事的!”
说到这,朱元璋看着眼前的吕昶,一时间感慨良多。
毕竟这老头的确不容易,初见时尚有一头黑发,现如今却已经白发丛生,当即伸出手搂着吕昶的肩膀道:
“行了吕爱卿,也就是你了,说吧,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
“但说无妨,咱绝对帮你找回场子,哼,敢欺负咱的吕爱卿,咱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吕昶面色一白,他可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地步,赶忙拱手道:
“陛下明鉴,微臣并没受什么委屈,其实,都怪微臣自负过人,才铸成今日之错。”
此话一出,朱元璋更心疼吕昶了,多好的一老头,被人欺负成这样还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当即咬牙切齿道:
“好哇,咱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无法无天?”
“吕昶,说,到底是谁欺负你的?”
说到这,见吕昶仍不开口,朱元璋顿时大怒:
“混账,吕昶,你要抗旨吗?还不快说!”
吕昶欲哭无泪,只能“噗通”跪地道:
“真没人欺负臣呀陛下,我和晋王殿下乃是公平比试,只是输了之后,微臣回想这些年,总觉得自己本事过人,不成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以才倍感羞愧,觉得无颜苟活。”
朱元璋听得一头雾水,尤其是那吕昶话中的晋王殿下:
“额,你是说咱家老三吗?”
吕昶自是一点头:
“当然是了陛下,说起来,微臣更羞愧了。”
“因为在此之前,晋王殿下在微臣的眼中,其实是有些不学无术的,哪曾想?居然是微臣有眼不识泰山呐!”
朱元璋老脸一红,扭头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
“这个,咱只是猜测,猜测昂,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你跟老三这所谓的比试,该不会是比种地吧?”
吕昶不明所以:
“比种地?不是啊陛下!”
朱元璋心头一松:
“所以,你不知道他跟谁比过种地喽?”
吕昶眉头紧皱:
“晋王殿下为什么要跟人比种地呢?跟谁比过?”
朱元璋大手一挥: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不过既然不是比种地,那他跟你比的什么呢?”
吕昶双眼一黯,语气饱含痛苦:
“算数。”
朱元璋不敢置信:
“算数?!不是吧吕爱卿,你身为户部尚书,这算数乃是你的看家本领呀!”
“这你没比过他,哎,你是不是看他是咱的儿子故意让他的?那你现在搁这哭哭啼啼的干嘛?”
吕昶本来就够痛苦的了,朱元璋这两记补刀,扎的老头更是血流成河,眼泪都快下来了:
“陛下明鉴,微臣岂是那种曲意逢迎之人?是真的没比过呀!”
“而且是连毕生的脑力都用出来的那种,简直是超常发挥,可晋王殿下,却照样赢得轻松无比。”
“话说,陛下您知道晋王殿下这般擅长算数吗?微臣可是从未听闻过。”
朱元璋眨巴眨巴眼睛,这个时候他要说自己不知道,那他这个爹未免当得太不称职了。
当然,这只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吕昶怎么办?
说句丧良心的,朱元璋这会儿非但不心疼吕昶,反而有些高兴。
没办法,为人父母,总是望子成龙,自家老三这么厉害,朱元璋脸上也有光,何况公平比试,愿赌服输,朱元璋还能怪朱棡太厉害了不成?
而正当朱元璋不知如何是好时,御书房外又有人要见驾了:
“臣宋濂,有要事请见陛下!”
闻听此言,御书房内的朱元璋还没发话,吕昶先是倒吸一口冷气。
朱元璋的内心也瞬间不安:
“老三还去翰林院了?”
吕昶毫不犹豫一点头,语气在这一刻竟然蕴含了深深的恐惧:
“晋王殿下离开户部以后,就去翰林院了。”
朱元璋双目圆睁,心里的不安顷刻间达到顶点,赶忙朝着御书房外道:
“宋爱卿,在见你之前,咱先确认一下,你,不是来称病告假的吧?”
“多谢陛下挂念,微臣的身子还算康健,无需称病告假。”
宋濂的声音从御书房外传来。
朱元璋和吕昶当即如释重负,然后,就听宋濂话锋一转:
“微臣此次,是来告老还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