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王府外,挂着王府铜铃的四驾马车停在府门前。
车妇站在马车旁等候,马车左右各站着两名护卫。五人低着头毕恭毕敬,晒着正午的太阳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自从王府里接连死了一名小厮一名护卫和一名暗卫之后,在王府下人们心中,镇江王卫辛的地位显然不一样了。
“参见殿下!”
看到卫辛迈出府门,不知是谁先带头行了礼,马车旁边候着的人和看守府门的护卫连忙跟着一起行礼。
弯下腰低下头时,她们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惊艳。
这真的是……镇江王卫辛?
王府大门外,卫辛一身暗红色长袍站在那里,外披的大袖衫拖曳至脚踝,云肩绣纹繁复,底端的珠玉缀在腰间。
因为额上有伤,她那满头墨发只能简单的束了个尾,再用发簪固定起来,不至于让她的头发随风飘散。
也正因这过于简单的发型,为她平添了几分散漫。
丑的男人进不了宫,所以皇家子女的容貌都不会差,卫辛自然也是如此。
她的五官生得立体深邃,细看进去颇有几分张扬,额角结痂的伤口更是将她裹藏起来的戾气发酵到了极致。
只是原主以前太脓包,白瞎了一张好脸。
“走吧,别让父侍等急了。”
卫辛嘴角勾起一抹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辛壹上前几步为她掀开车帘,辛叁推了把发愣的车妇,亲自把车凳端过来,摆在卫辛脚下。
辛肆沉默的看着她们,然后抬头望了望天。
大中午的,也看不出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辛肆,上来。”卫辛进马车之前,回头喊了一声。
“是。”
有卫辛的命令在前,辛肆只能把尊卑礼法抛之脑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进了车厢。
车帘落下,马车缓缓起步,车幔四角缀着的流苏在空中摇曳。
穿过京师的一条条繁华街道,马车踏着铃响声驶向皇宫。
……
卫辛靠在车厢上,朝辛肆招了招手。
坐在车门旁边的辛肆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往卫辛那个方向挪动,把手伸进自己衣襟里——
掏出一个药包。
卫辛扫了一眼他放药的位置,问着:“不会把药粉捂热吗?”
她想要的是冰凉的药粉。
辛肆摇了摇头,笃定的答着:“不会,属下体温比常人低。”
暗卫穿衣时会选择收袖的劲服,方便办事,能放东西的位置就只有衣襟和腰带。腰带里放东西容易掉,所以重要的东西都会放在衣襟里。
辛肆习惯这么放东西,也不觉得有什么。
卫辛知道这个时代的人都把东西随身塞,一时间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你的体温为什么比常人低?”卫辛靠在车厢上闭着眼,随口问了一句。
辛肆认真给她上药,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暗卫都是用巫蛊之术控制的,为了让暗卫的武功发挥到最强,每一名暗卫都会从小服用各种药物去强化身体,久而久之就落下了毛病。不止是属下,所有暗卫都是如此。”
暗卫的寿命都只有三十多年,等到了那个年纪,身体被消耗到极致,也就药石无医了。
不过这些话辛肆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不想提及,而且他觉得卫辛应该是知道的。
卫辛蹙了蹙眉,原主的记忆涌上脑海。
在辛肆他们四人初次被分到原主身边时,一起送来交给原主的还有四瓶药丸。每瓶里面有十二颗药丸,辛肆他们每个月都要服用一颗。
之后的数年里,每年都是如此,到时间了就会有人给她送来四瓶药,从不拖延。
“所以你们每个月吃的药,是用来控制你们的?”卫辛继续问着。
辛肆眼底闪过一抹惊愕,反问着:“难道主子不知道?”
这些事情都是暗卫部第一次给皇子皇女分发暗卫时,就会讲清楚的事情。
卫辛睁开眼,“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这种事情即使没人告诉原主,原主从其余兄弟姐妹那里应该也能猜到一二,不可能连这么常识的事情都不知道。
事实证明,她还是高估了原主。
原主除了罗清宏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听了卫辛的回答,辛肆一阵沉默。
怪不得以前她会让辛壹她们蹬鼻子上脸,原来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药是干什么用的。
“你们如果断了药会怎样?”卫辛用无比轻缓的语调,问着定人生死的问题。
辛肆坦诚道:“一个月内蛊虫噬体,生不如死。”
卫辛:“一个月后呢?”
辛肆:“死无全尸。”
这就是暗卫忠诚的原因。
他们不是忠于某个人,而是忠于那个人手上的药。
卫辛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眼中寒光乍现。
“所有暗卫的药,都是通用的吗?”
辛肆不明所以,点头:“同一个组织训练出来的暗卫,用的都是一样的药。但每个暗卫身上种下的蛊虫不同,拥有不同的控蛊笛。”
卫辛的手指轻轻收拢。
所以说,皇家暗卫之间的解药是通用的。
如果她的哪位兄弟姐妹大方一点,肯拿出她们暗卫的解药来给她的暗卫续命,那她的暗卫就有反叛的可能。
卫辛收敛思绪,继续问着:“控蛊笛是什么?”
辛肆十分坦诚的回答:“是控制暗卫体内蛊虫的短笛,也可以说是控制暗卫生死的东西。动用控蛊笛之后,即使暗卫服用解药也是无用的,蛊虫依旧会苏醒过来,吞噬脏腑。”
卫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直觉告诉她,解药和控蛊笛应该是一起交到她手上的。
但是在原主记忆里只出现过解药,没有出现过控蛊笛,她不知道是原主忽略了还是根本没有拿到过。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问你这些吗?”卫辛侧过头看向辛肆。
因为她的动作,辛肆给她擦药粉的那只手顿在空中。
车厢内的空间比较狭小,两人本就挨得很近。此刻卫辛扭过头面朝着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
辛肆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反问着:“因为我们的控蛊笛根本不在主子手上?”
卫辛眯起眼眸,视线有些犀利。
辛肆对上卫辛那有些危险的眼神,开口解释:“只要控蛊笛在,辛贰是不可能敢对主子下手的。”
他们都是暗卫,他很清楚蛊虫噬体时那种痛不欲生又求死不能的滋味。
卫辛眼中寒光散去,把头转了回去,目视前方浮动的车帘。
半晌后,她继续说着:“似乎只要本王死了,府中的人都能立刻找到下家。”
王府中的所有下人,下到车妇小厮,上到管家暗卫,根本找不出几个她的人。
王府真的是个空壳子,镇江王也真的是个花架子。
辛肆听了之后摇摇头,认真道:“属下找不到。”
卫辛:“哦?”
辛肆无比耿直:“属下克主。”
简而言之,我没人要。
卫辛:“……”
短暂的沉默后,卫辛扯开嘴角笑了两声。
“那本王真是多谢你克主了。”
好歹因为这个原因,让她现在身边还能有个可用的人。
辛肆看她一眼,问着:“主子不介意?”
卫辛弯起嘴角轻笑两声,再次说着——
“世上真正能克主的只有两样,一是无可救药的愚蠢,二是摇摆不定的忠诚。”
不同于和辛壹她们说的时候那样语气幽深,卫辛此刻再说这话时,语气称得上温和。
“你属于哪样?”卫辛有些好笑的转头看向他。
辛肆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属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