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初走出誊春居,宋嬷嬷追了上来,送上软香膏。
桃夭便退到一旁。
“你莫要忘了答应夫人的事,若想初十平安,你就好生去俘虏二爷的心,早日为二奶奶诞下嫡子!听明白了吗?”宋嬷嬷压低了声音,声音却淬了毒药一般阴冷。
梨初心中被赵熙悦拱热的暖意被宋嬷嬷的话冲击了过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终究只是一枚棋子。
梨初回到懿德轩,桃夭放下礼盒便走。
梨初未来得及看礼盒内的东西,便被钱嬷嬷唤走了。
书房内。
靳无妄落座太师椅,手里翻阅着书籍,梨初恭敬地立在原地。
“二奶奶唤你过去说了什么?”靳无妄问道。
“禀二爷,二奶奶命奴婢好好侍奉。”梨初躬身,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还赏了奴婢一些东西……”
嫁妆二字,梨初委实说不出口。
她哪是嫁给了靳无妄。
靳无妄抬眸扫了梨初一眼,便瞧见她发间的玉簪,是一枚兔形,是去岁赵熙悦生辰他所赠的礼物。
靳无妄见赵熙悦根本不在意自己送的礼物,胸口便有怒意起伏,“跪到门外去。”
梨初愣了几秒,又速速回神,作揖走出书房,跪在门外。
梨初思量自己回禀的两句话,是哪句话惹怒了靳无妄。
她大病未愈,身体虚弱,跪了一会儿膝盖骨传来的痛觉,令她有些受不住,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头晕眼花,心里还在仔细盘算。
靳无妄成婚之前,他身侧连通房丫头都未曾有,他不是好色之徒。
如今,后宅妾室众多,燕瘦环肥,美貌才情身份皆有出类拔萃之人,她小小一介婢女可比不得她们分毫。
靳无妄为何要留她在身侧。
梨初脑海闪过许多靳无妄与她言语的画面,他总是问起赵熙悦。
外人道,赵熙悦不择手段算计靳无妄才嫁入将军府,可他们却不知这位爷对赵熙悦的情深。
若是爱屋及乌,看在赵熙悦的面子,本该对她好才是。
梨初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这时,清风领着芳若姨娘进门。
芳若见梨初跪在廊下,趾高气扬而过,身后跟的丫鬟翠果更是绣花鞋一脚踩在梨初手背之上。
梨初吃痛地捂住手,圆润的双眸怔怔地看着她,眸中带着一丝恼怒。
翠果停下脚步,“梨初姐姐,对不住呀,我眼拙没瞧见你跪在这。”
梨初紧咬着后槽牙,怒火并未发作。
翠果见她胆小如鼠的样子,跟着芳若进了书房。
书房门砰的一关,仿佛带起了冷风,直袭梨初脖子而来,惹得她轻颤了起来。
翠果片刻退出书房,立在廊下看着梨初受罚,脸上神情得意非常。
天空飘起雨丝,房檐落下来的雨丝渐渐湿透了梨初的后背,她仍跪得一动不动。
跪了半个时辰之后,书房门被拉开,芳若面带桃花,一脸羞臊地走出来,跨过门槛之时,双腿有些犯软,险些站不住,翠果上前搀扶了一把,芳若才站稳。
芳若走到梨初面前,抬手扯掉了梨初的面纱,梨初慌忙捂住自己的脸,芳若见到她脸上的伤痕还有这副狼狈的模样,讥笑起来,“这般殊容难怪有你在身边,爷还是着人命我过来伺候。”
“你小小婢女胆敢勾引二爷,爬上二爷的床,妄想跟我们这些贵女相提并论!”芳若抬起脚放到梨初肩头,用力将她踹倒。
梨初身子冻僵根本无法反应,被踹入雨中,摔在青石板上,头上的玉簪从发间掉了出来。
梨初身子被雨水打湿,眼前视野蒙着一层水汽,委屈地红了眼眶,却不让自己掉下一滴泪来,伸手去够簪子。
那是主子姐赠的簪子。
翠果看着梨初狼狈窝囊样子,甚觉解气,为芳若撑起伞,“姨娘莫要动气,下贱的玩意儿哪能比得过您。”
芳若满意地嗯了声,抬脚走出回廊,一脚踩在玉簪之上,另一只脚跨过梨初的脑袋朝前走去,翠果紧步跟上,将玉簪踢得更远。
梨初低吼了一声,拼命地爬向那枚玉簪,拿到玉簪的瞬间,腰部卷上来一双手,人被身后人搀了起来,扶到了廊下。
“怎么这么愚蠢,你如今也是二爷的通房了,怎么就任由她们蹬鼻子上脸!”在她耳畔数落的正是钱嬷嬷。
梨初坐在地上,雨水淋湿了她全身,发丝黏腻着她的脸庞,雨珠不断往下滚,而她眼中只有手里被踩碎的玉簪,双手不住地发抖。
竟是玉兔形的簪子!
这分明是去岁赵熙悦生辰靳无妄所赠之礼。
二奶奶啊二奶奶,你这是好心办了坏事。
赏了她这样的物件,怎能不让送礼之人心有不满。
旁的人心里不痛快发发脾气便罢了,可这位主子爷折腾人的法子可是要人体无完肤啊。
梨初自怜自哀地红了眼眶,娇小的身子在廊下缩成一团。
钱嬷嬷瞧着她可怜的模样,伸手搀了梨初一把,“回去吧。”
“嬷嬷,爷罚奴婢跪在门外不敢离去。”梨初听到钱嬷嬷的声音如梦初醒般,将玉簪子插入发间。
那玉簪子碎了,划破了梨初的手指,鲜血一下子渗了出来。
“这破玉簪都裂成这样扔了吧。”钱嬷嬷有些不忍地说道。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一条缝。
梨初微微扬起声调,神情也露出一分喜色,还伸手摸了摸玉簪,那血便染了上去,“这可是二奶奶赏给奴婢的,奴婢视若珍宝,是二奶奶对奴婢的祝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弃的。”
钱嬷嬷看着留在玉簪上的血迹有些心惊,又见梨初满是天真的双眸叹了一声,“我帮你一回。”
梨初拉住了钱嬷嬷的手,“嬷嬷不必了,必定是奴婢伺候不当之过,奴婢跪着让爷消气也是应当的。”
梨初说完,趴着爬到了书房门前,那门已经紧紧关闭。
钱嬷嬷看着手中从梨初手上沾染的血,不由又叹了一声,她这两日思来想去,她若要攀附二爷,她验身那日便可以告知真相,为何拖到现在,遭了满院的埋怨与妒忌,话她勾引二爷上位,实则是二爷……强要了她。
或许她真的冤枉了她。
钱嬷嬷这么想着,看着梨初娇小的身子瑟缩一团,脸色惨淡血痕斑斑,樱桃小嘴毫无血色,心头有几分动容,正欲上前为梨初说话。
书房的门却打开了。
梨初眼底流淌过一抹欣喜,低声唤了一句,“二……二爷……”便倒了下去。
“梨初——”耳畔传来钱嬷嬷的惊呼声,胳膊肘立刻被拽了起来,便听钱嬷嬷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
“这丫头真是傻得透顶,病体未愈全身是伤,也不知跟您讨饶,跪也便乖乖跪了,被芳姨娘一脚踹到地上连声都不吱,如此好欺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一个破簪子说是主子赏的,视若如宝……脸破相了,连手指都破了。”钱嬷嬷又叹了一声,“可怜呢……”
梨初想说的话,钱嬷嬷全都代劳了,她便安心晕在钱嬷嬷怀中。
靳无妄望着梨初发间染了血的玉簪,眉心紧蹙,视线又落到梨初惨白的小脸上,冷冷道,“送去客房,喊府医照看。”
“是。”
钱嬷嬷答应下来。
梨初醒来时,闻得一袭熏香,独属于靳无妄,而眉眼之间痒痒的,似被肌肤碰触。
梨初睁开双眼,弧度圆润的眼睛,瞳孔漆黑如墨,修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他的大拇指就搁在她的眼前,并未受到她醒来而有所影响,轻轻地从她眼皮上抚过。
梨初眼前扫过一层灰影,眨了眨眼,倏然撑坐起来,身体后缩靠在床板上,一脸受到惊吓却不得不镇定下来的表情,圆润漂亮的双眸眼皮微垂着。
因为梨初的动作,靳无妄似被打扰到一般,收回了手。
他另一只手里拿着裂开的玉兔形状的簪子,浑然天成的冷淡声音缓缓响起,“这枚簪子对你这么重要?”
梨初发现靳无妄手中的玉簪子,伸手想拿回来,可畏惧于靳无妄的存在,又缩回了手,只唯唯诺诺地点头。
靳无妄抬眸扫了梨初一眼,梨初低声解释道,“是小姐…不…是二奶奶赏给奴婢的。”
靳无妄想起一夜欢好之后,梨初的辩解,她待赵熙悦衷心耿耿,如何会背刺主母。
“破了,你还要?”靳无妄漫不经心问着,手里转着簪子。
“嗯,二奶奶三不五时就戴着这枚簪子,视若珍宝。二奶奶将簪子赏给奴婢,奴婢却不小心让它摔成这副样子。”梨初抬起袖子抹着泪汪汪的双眼,“奴婢有愧二奶奶。”
靳无妄回眸望着她红透的眼眶,看着唯唯诺诺,倒有几分衷心,“不是你的错。”
“歇着吧,这几日不用伺候了。”靳无妄将玉簪子递给梨初,梨初忙不迭接过簪子时,手背被翠果踩过的淤痕便露了出来。
靳无妄望着淤痕,目光暗下来,抬脚走出客房,梨初连忙起身在床上作揖相送。
梨初缓缓抬眸,漂亮的眸子流淌过流光。
她怜他所怜之人,思他所思之人,终有一日,他会将她当作自己人的。
梨初暗暗笃定。
到那时候,靳无妄就是她手中的一把剑,那欺她辱她的人,也将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