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燕早就注意到家里面的不正常了。
粮仓中新鲜的谷米被装进崭新的陶罐之中,封上了红漆。丝绸被一批批罗列在大堂之内,用细丝线包扎好了随时等着送人。家里面原本的车辇被翻新刷了亮黑色漆,云纹凤画的白色线条是请陈国的著名匠人前来绘制的。还有马匹新梳出来的俊朗马鬃,给下人们分发的崭新衣服……
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智父里面将有事情发生。但是智燕并不在乎,也从不曾与人询问。这大半年来她看见智父也不问好,只是冷漠地在智父里走着,与智父貌合神离。智父知道自己女儿在生自己的气,可是国家大事为重,他也没有办法。
智父偶尔看到智燕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盯着后院的枣树发呆,原本想宽慰的两句话也都被咽下去。他知道自家闺女对郑伯痴迷得很,可是郑城之中谁家姑娘不喜欢年轻有为的郑伯呢?自家姑娘跟其他伤心的姑娘也都差不多啊。如此自我安慰着,智父更觉得自己做得事情很对。
他不光不同意姬掘突的求婚,还要硬生生拆散智燕与姬掘突的爱情,还要在史书上留名让大家都说他的好。
当然,智燕必须得承认智父是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但这夸赞中多少有些讽刺,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屑。
他热情地准备着,生怕郑国初建没有嫁妆,他自己把所有的嫁妆和婚用五品都准备齐全,就等着祭旬回来之后把自己闺女洗干净送去郑国了。
人活着总得有些信仰,他信仰的便是郑国的强大与兴盛,为此他在所不惜。
他没有祭旬一般的高瞻远瞩可以为郑国谋划蓝图;他没有姬掘突的骁勇善战可以在战场上冲杀掳掠,为郑国开疆拓土。他也没有关其思一般的谨慎细心处理政事,让郑国经济繁荣。他能做的就是为郑国和申国的联姻做出一丁点儿的贡献。
这一丁点而贡献能为郑国的发展做出多大的帮助?谁也不知道。
智父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在周朝,商人是世袭的奴隶,是最卑贱的阶层。但郑国开国国君郑恒公姬友赦免了商人的奴隶身份,还鼓励大家积极经商。若不是如此,他不可能与祭旬关其思这样的大夫对坐论事,他更不能在郑城之中修建家宅雇佣下人。
他以为郑国是所有诸侯国中最好的!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郑国赋予的,他愿意为这个美好的,让商人活着也有尊严的国度奉献自己的一切。
……
智燕也理解自己的父亲,但是她不能原谅。
她知道自家祠堂之中到现在还供奉着郑恒公的牌位,他知道父亲对郑国有着无人可比的忠心,但是她以为这不是拆散自己和姬掘突的理由。
而且她以为即便郑国这些人如此狂热,也不能够拆散自己和姬掘突。她抚摸这自己的小腹,想着最后一次和姬掘突见面时是去年秋收之后,那一晚上的星星真的是很漂亮。
看到智燕纤细的腰肢慢慢丰腴起来,智父并没有多想,还以为智燕这些月份在家里面呆着不出去走动,积食而肥。想着今年她便会被送到胡国,智父心里面担心因为她的不漂亮导致胡伯的不满,所以劝着智燕出去走动走动。
然而随着时间慢慢辗转,到了武公二年的七月份,智父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一次在后院眯眼晒太阳的时候,突然听到家里负责衣服的老妈妈端着木盆和别人说道:“今年小姐的衣服也太干净了。”
“哎呦,这你可不轻快了,还抱怨啥?”
智父本就是一个贫苦人家出身,平日里在院子里也不怎么拿架子。此时坐在台阶上眯着眼睛也没有被人发现。他也静静听着,这些天他对自家姑娘也有些愧疚,听到有人说自家闺女他也上了心思。
“哎,可不是那样。我说的是每月那几天,裤子上都不见红,你说这可怪不怪,数数这已经八个多月了呢!”
听到这话,智父猛地坐了起来。
刚刚走过转角的两个仆人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默默走过去。
智父突然想到了智燕那隆起来的小腹,手都慢慢颤抖起来了。他脸色铁青,起身朝着智燕所在的房间跑去。
一脚踹开门,正在床上的智燕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看到是智父,智燕白了一眼,又继续躺下去。
“小蹄子,你给我站起来!”
智燕也不理会,转过身去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智父。而刚刚那一转身,智燕腹部的隆起显得十分刺眼。
“你!你个破鱼篓子!你是不是怀孕了?”
智燕听到这话,身子一哆嗦。
虽然她有恨智父的理由,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可是没有结婚便要生孩子,这而不论是在哪里都是丢人的事情。听到智父责骂,她的身子没有来地一缩。
但智燕是勇敢的,听到智父把事情说破,智燕也不含糊,也不怕被房外的人家听到,转身坐了起来,脸上的盈盈笑意全是冷淡:“已经八个月了,您才知道吗?”
智父听罢颤抖着说道:“谁的孩子?”
“你说呢?”智燕也不怕丢人,不屑地看了智父一眼,起身把窗户打开。躲在窗户下面的两个老夫人赶忙一溜烟小跑离开。
智父气得青筋暴跳:“你怎么这般混账?”说着走到智燕身边就要动手。
智燕盎然挺立,也不躲闪,反倒是朝着智父走了过去:“你来,你来打呀!这就是掘突的孩子。你不是忠君爱国吗?来把郑国的公子打死吧!”
“你,你这是害了掘突啊!”智父老泪纵横,长出一口气坐到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