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画面一帧帧地回放。
下午,那个单薄的女孩躲在公社墙角缩着肩膀流泪,
再往前,在修理厂门口,女孩用手帕替他擦去手上的油污,
再前,她第一次来家里相亲,漫不经心地轻笑:“这门亲事我同意,谢谢你的茶。”
声音遥远不清,朦胧着一层黑白的光影。
画面一转,是周母那张尖酸刻薄的脸:“你个死不要脸的白眼狼,我们周家含辛茹苦养了你这么多年,吃我的穿我的,问你要五百块抚养费多吗?”
“狗杂.种!要是不把工作还给我亲儿子,老子就天天去你单位闹!!”周父目光像淬了剧毒,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柴火棍径直朝他脑门砸去。
周野缓缓闭上眼,耳畔仿佛还能听到木棍的凌厉破风声,以及额头的钝痛。
画面如泡沫幻影逐渐消逝,睁开眼回过神来,发现手指已经打开了铝制饭盒的盖子,入目是一盘炒得色泽诱人的草菇。
指尖的触感还是温的,一如那颗冷却的心脏在逐渐升温。
除了表哥,已经很久没人在乎过他了。
点燃煤油灯看了一会儿维修方面的书籍,临睡前突然想起宝生扭扭捏捏地说今晚没空拿饭盒,下次再过来。
踌躇半秒,周野踱着一双大长腿从家里出来,在院子里静立片刻,终是踏着月色朝另一个村子走去。
……
海滩上,苏妍和宝生终于缓过劲来。
立在旁边等候的周野点燃烟,吸了一口,“走吧,送你们回家。”
“等等,那边还有几个牡蛎。”她从周野那拿过桶,循着记忆小跑着往刚才捡牡蛎的地方。
宝生在后面心有余悸地喊:“姐,别跑,注意脚下。”
“知道啦~”
漆黑漫长的海岸线,星光寥寥,女孩俯身捡牡蛎的身影随着电筒微弱的光线化成小小光点映入周野眼帘。
他弹了弹烟灰,迈开脚步跟了过去。
“苏妍。”
“嗯?”苏妍被他喊得一怔,忍不住扬起小脸。
他直白地凝视她眼睛,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
“别想着去黑市卖钱,我不想一个月内麻烦表哥两次。”
苏妍心脏莫名一紧,下意识摸了摸右侧鼓起的口袋,怕周野发现端倪,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总觉得这个男人的洞察力太强,迟早会发现她的秘密。
宝生过来帮忙捡牡蛎,经过刚才地狱般的经历,对周野的敌意不似从前,赔笑道:“姐夫,我们挖的东西太少,就算去黑市也卖不了几个钱。
“再少也是投机倒把。”
“是是,不去不去,姐夫放心。”宝生狗腿地点头。
“谢谢周同志提醒,”苏妍眨眨眼,骤然起身拉开周野中山装的口袋,将一把裹着沙子的牡蛎一股脑塞了进去,莞尔道:“今晚辛苦你了,这几只就当给你的辛苦费。”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宝生:“……?!”
那可是他穿不起的中山装欸,怎么能装这个!
“那个,姐夫,”宝生生怕周野发火,讨好地打起圆场:“姐是好意,我听二狗子说,这玩意也可以壮……阳,姐是想让你吃几个补……”
突然觉得瞎编不下去。
宝生猛然咳嗽一声,住了嘴。
周野神色难辨,半敛的眼睫在眼底压下两片暗影,目光在苏妍脸上梭巡一圈,转身走了。
哗啦啦——
伴着他颀长的脚步声,那一口袋牡蛎外壳的摩擦碰撞声在夜里传得很远。
“姐夫他是不是生气了?”宝生望着周野背影,沾满湿泥的裤子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要不高兴,我明天去帮他把衣服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