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景国太子随使臣回国,楚宁和沈时寒相于宫门相送。
来时尚还鲜衣怒马的少年,归去时却神色萧然的坐在马车里。
他抬头看楚宁,她立在暮光里,容貌和当年他回景国时依稀有几分相似。
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脸上的稚气已全然脱去,剩下的都是看穿世事的通透与淡然。
萧衍终于明白了,现在站在那里的,是大梁的天子,不是十二年前会抱着他说“阿衍别哭”的楚宁。
只是……他攥紧了手里的锦帕,上面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
萧衍没洗去,也不想洗去。
他要留着它,在下次站在她面前时,问她,“楚宁,你可后悔对我做的这一切?”
日沉西山,楚宁走了过来,隔着撩起的车帘对他道:“阿衍,一路小心。”
萧衍笑得温和疏离,手帕悄无声息地掩入袖中。
他道:“谢陛下关心。萧衍此去,一行千里,想必日后相见亦难。陛下千万记得保重圣体……”
楚宁沉默点头。
车帘缓缓落下,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宫门出发,渐行渐远。
她怔怔看着车辙转动,心里蓦然升起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楚宁知道,那是心底里的另一个自己在向萧衍告别。
阿衍,送君一别。
望君余生,皆是朗朗青天。
“陛下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熟悉的清冽声音,只是语气中没了敲打,而是一眼就能看见本心的坦荡。
楚宁抬眸看他,眉眼微微笑起,弯成了一道桥。
“沈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一样,一样的端方正派,一样的心明如一,一样的……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出乎意料的一段吹捧,沈时寒很是受用,他开口,清隽的眉眼都是愉悦的笑意,“陛下夸奖了。只是不知此番话,确是陛下心中所想吗?”
“自然。”楚宁微微挑眉,神情颇有些骄傲,“朕是一国之君,从不妄言。”
日光洒在她微微扬起的面上,衬着那狡黠的眼眸也朦胧了几分。
沈时寒微微有些怔然,心底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变得不太一样。
可等他细细去找,却又探寻不着。
索性便不找了,犹豫不决一贯不是他的性子。
沈时寒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躬身朝她一揖,“陛下圣明。”
丞相大人的难得吹捧,楚宁也很是受用,她嘴角挂着笑,一直回了未央宫,见到镇国侯江冀,那笑才倏然收起。
江冀此番不是来指责她的,他是接了太后的懿旨,请楚宁去往慈云寺。
楚宁早知他会来,只是没想到竟来得这样快,萧衍前脚送走,他们后脚便逼了过来。
罢了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好歹是个陛下,难不成,他们还能真拿刀捅了她不成?
楚宁想得不错,他们不会拿刀捅她。
只不过当那声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在庄重肃穆的宝殿中回响的时候,楚宁还是怔住了。
太后打得手都疼了,这一巴掌她使了全力。
常年烧香拜佛之人的手劲却是出乎意料的大,楚宁面上很快浮起一个手印,脸上火辣辣得疼,一直疼到了她的心里。
太后气愤难当,挂着佛珠的手指着她怒道:“混账!哀家辛辛苦苦为你绸缪,将现成的景国太子都送到了你的面前。你竟然!!你竟然和沈时寒站在了一处,将萧衍又给送了回去!!”
“哀家问你,你究竟想要如何?是想倒戈至沈时寒拔剑相向你的母后和舅舅吗!!”
楚宁垂着眸,面无表情道:“那母后是想作何?同景国一起拔刀相向大梁的子民吗?”
她抬起头,脸上明晃晃的一块巴掌印。可她恍若未觉,望过来的眸子如剑一般锐利,直指人心。
太后被那目光刺痛,往后略略退了两步,几乎站立不住。
她勉力撑着身旁供桌,看着楚宁的眼里满是讥讽。
“哀家竟不知,陛下现在都是个一心为民做主的明君了。”
楚宁神色微微一僵,没有应她的话。
太后接着道:“想当初宫变时,是你苦苦哀求你的舅舅,哀家的哥哥,现在的镇国侯!你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助你。你说,若有一日,你背叛了他,背叛了哀家,那你便挫骨扬灰,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