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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七月初,长公主举行花会,沈婉儿一早便收拾好入了宫,刚入席便瞧见了坐在对面的云公子,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瞧着各式的人拿着酒与他对酌,心里有些为他感到安慰。

从前都是他游走各色人之间,但大多时候众人都瞧不上他商贾质子身份,不过三两美女瞧他好看跟着附庸风雅,聊聊画作音律。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权势,逐渐壮大,倒时常有人贴上来与他结交,环顾四周,总有人笑着看他窃窃私语,听霁月说已有不少官宦之家想将家女嫁与他得一方支持。

毕竟他得后面是整个云氏家族,凭她所知还有不少朝廷中人。时不时更有甚者直接带着女儿与他搭话的大人,他仍是春风拂面的笑容。

少卿,她已觉得有些闷便拉着平乐出去透气。

她走在石子路上,思索着过往。

往事历历在目,阳光在地上的光圈绕的她眼晕,她再回头时平乐已经不见踪影,只随便进了个阁楼趴在美人靠上看着湖中的各色锦鲤。

她看着水中倒影,那容颜姣好的女子已不像自己早年间那样顽劣活泼。就像他也不像那时的他,只会在酒楼中纸醉金迷的空隙中寻找时机了。

九年夏,林相嫁女,她知林清清喜好瓷艺,帮他花大价钱买下青瓷龙柄凤头壶送作贺礼。

九年秋十月,皇上命众画院侍诏修缮摩诘遗迹,她厚着脸皮向皇帝哥哥举荐他。

九年秋十一月,云家青瓷遍布各地,他想开拓越州运往东夷,她偷偷去兄长书房临摹边防要道的地图送与他。

九年冬,他送她一匹小马驹,两人带着马驹与赤乌去雀山脚下踏雪,遇卫华,介绍他认识。

……

晋元十一春,他终于夺权,他有了自己的朝廷力量,大量的钱财,甚至她不知道的谍网暗卫。

有时候,她也在思索,他是如何看自己自己,但每每话到嘴巴总是说不出来。

等了半晌还不见平乐回来,她已离去,不知道那人是否发现自己离去。

她在阁楼遇下的时候,他上来了在她身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突然离席,可是不舒服?”言语中充满关切。

“没有。”她道。

“那就是不开心。”他走到旁边看了看湖里的锦鲤缓声道:“因为我吗?”

她低头不语,想看那人如何应对。

“对了,这个给你,霁月说你总是闷在府里,这是我最喜欢的葵花籽。”一个素白银纹的香囊递到她手中。

沈婉儿微微一愣,片刻后,她点头收下香囊。总归还是有所值:“不,我为你高兴!”

“其实你不必总是送东西与我。”她把玩着香囊的穗子说道。

第一次帮他,他差人将一套铜胎掐丝花瓶送与她,后来她向他讨要画作他便送了她整套收藏的宣和画谱,再是珠玉金钗。

总像是应对帮忙之人般客套,日子一天天的过,除了时不时需要她帮忙见上一面,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再不见有别的意思。

“于理,我该送你,于情,我想送你。”男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她,说着手中戏法似得变出一个梅花玉簪,轻轻簪到她细软的发丝之间。

她诧异,轻轻偏头。

“别动。”他簪完头发,拂了拂后面的长发。

“你看,我们已经,把想要的都拿到手了,这一切多么好,婉儿为何不喜?”

她没有不喜,她只是觉得一切太快了,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他总是忙于各种应酬,应对各种变故。

“云哥哥,会……会娶她们吗?”她开口,盯着他漆黑的眸子,想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小小年纪,想什么呢!”说着他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自然是不会。”那眼神像看一个孩子。

她一贯聪明,他那样与她们的言笑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还是接受着她一头扎进去的倾慕。

他淡淡笑起来:“我们还要走的更远才成,现下根基不稳,只是空有权势还不行。”

他的声音轻缓如穿堂风,飘飘渺渺。

她笑着转身坐与石桌旁,拿起一块糕点品尝,他撤回停在空中的手。

半晌,他随坐下道:“白灵赤乌休养好了,明日去郊外可好?”他眼神热切。

“好。”

沈重路经偏苑,青瓦矮墙之下便看见这一幕。

**

十七岁之前,沈婉儿是没有过这种时候的,为了一个人茶饭不思,连平乐约去集市花楼都连连推辞,大多时候她是哥哥眼中调皮胡闹模样。

近年,性子却温婉柔和许多,总是安安静静一袭纱裙坐在案几前不是画画就是绣花。

霁月见她连连打趣:“小姐,你就为了个区区质子,都不出府了,大人都解了禁了,你还跟自己较劲,值得吗?”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灯火阑珊夜,雾渡河里他把她捞起来,目若朗星的少年对她抬眉一笑。

沈婉儿连连摇头,画了几笔抬头细声道:“他不是质子,我也并非较劲。”大概更想让他看到一个完美的自己,毕竟他已不比从前了。

她说这话时,沈重正好走到门口,闻言神情一顿,片刻便松了眉头,“婉儿最近不爱出门,听云檀说你总是向她讨教女红!或是整日醉于丹青!莫非是心有所属。”沈重说,“不过,兄长已替你看中一人,卫少卿家长子卫华就很不错,你们幼时就玩在一起,现在他又在我镇抚司,婉儿觉得呢!”

沈婉儿回头见他正襟危坐在桌子里,拿着茶盏吹着,说出的话带着七分严肃不禁手一抖,一滴墨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她长睫微颤,白皙的面孔更添苍白,默然看着兄长,半晌一边撤掉手中的画一边换上一张纸重新开始临摹,“哥哥这话不必说与我听,不论家世学识如何的人,婉儿只记得早年间哥哥便说过,只要哥哥在,婉儿这一生便可求心中良人,这话……如今莫非岁月年久,遥不可及!”

闻言,沈重沉沉放下手中的茶盏:“是,我是说过此话,不是不让你寻那心中良人,只是你与那云公子来往过近,小女子家怎可天天抛头露面,女子清誉多么重要,我是为你好。”

月皎皎,风涩涩,就像他一样看得见抓不住。

一晃眼,不知不觉,她跟在她身后默默等待三年了。

“哥哥多虑了。”她不知道是在安慰兄长还是在安慰自己。

自三年前,围场踱步长谈后,她的世界便只有少年温和又坚定的眸。她不禁鼻头一酸,“男子本就应该立业成家,哥哥不也如此!哥哥应是知我心悦于谁,既然知道就不必来套我。”

沈重脸上笑颜尽失,却也只是甩袖而去,终不忍敲醒妹妹的美梦,早年只是猜忌,直到那日看见那人替婉儿簪簪子,他就知道了。

他知道那两人中间横着的不仅是身份的悬殊。

实际上,只要是她喜欢的不管是乡野村夫还是书生秀才亦或是商贾之家,他都会想办法帮她弄回来,不管她想过闲云野鹤悠闲自得的生活,或者贵胄女眷他都会尽力成全,只要她开心。

可偏偏这个人,到北齐不过三年的质子,如今不过是二十有三便顶替了父亲,夺权架空亲兄,商号,盐商,运输,无一不通,家族贤士进门收麾下。

惜无人知,悄然几年,他蛰伏在游手好闲商贾次子的身份之下,在南庆积蓄了大量钱财。

沈重自知婉儿与他生了情愫便派人去探过底细,那人不仅剑术了得,更善一手好丹青,朝堂之上爱好古玩之人都不惜重金求购,可调查之下竟然一片清澈,不禁让他心惊。

他害怕那温文尔雅的面孔之下藏着一颗豺狼之心,若有一天战火燎原,她又该如何自处。毕竟那是他为了避免她成为权谋的牺牲品从太后利爪之下抢回来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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