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六年汴梁城熙熙楼附近的附近的附近的若干个附近的那一家被烧作废墟的小客栈,聚集了一堆因战事甚频对城内任何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的官兵无所事事之徒。
当然官兵稀少无所事事之徒居多。
其场面之宏大,据师父说,堪比十几年前的武林各派代表大会。
被这堵人墙围在中间的正是我们师徒三人。
回客栈后师父说,既然客栈已经烧了,那我们那日多交的住宿银钱也是拿不回来的了,然而不能让那店主白得了我们的好处去,且借着他这地儿摆个算卦的摊子。
说干就干,师父起身请出一小片空地,拿了块烧焦的木片,在地上一番折腾。
我在一旁看着,着实不解师父所画的大饼是何意,便问道,“师父,你为何在这地上画这样一只大饼?难道是因为回程路上干粮快要食尽此后便只能看看画着的这只大饼?”
瞎猜一顿的我开始耍滑头,“师父,阿月不依呢!”
师父无奈指着地上所画之饼中的弯弯扭扭道,“这是什么你知道么?”
我思索良久道,“虫子!不对不对,饼上怎会放虫子,那是酸梅条!”
师父一副不忍心看我的神情,道,“这是五行八卦图,不是什么煎饼,我方才所指是阴阳五行所示方位,哪里是……”
我嘟囔着嘴故意堵上耳朵不去听,心道,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么,说不定大伙儿都觉得是饼呢。
然而我和苏白白的关注之处是完全不同的。苏白白好奇地问,“师父,您不是僧人么,怎的也会这道家的阴阳之术?”
师父摇摇头道,“为师确是佛门中人,然为师所拜之师为灵应宫席道长,故对阴阳术数也有所涉猎。”
我在一旁翻白眼,他于大漠中对我所说分明是为师精通阴阳占卜云云,怎的遇上见识多些的就谦虚上了,分明是怕被拆穿!
呸呸呸!苏白白哪里见识多了,我是在想什么呀!
他二人并未注意到我风平浪静外表下风起云涌的心,只盘腿席地而坐等待前来算命卜卦之人。
结果是,纵使有路人经过也无人上前卜卦,倒是有个姑子走过来无视我各种可怜巴巴的眼神一脸悲悯地放了几个馅饼在苏白白手里,还未等师父开口揽客便匆匆离去。
我顿时感觉做人很失败。难道我存在感这么弱么?想我聪颖伶俐面目可人哪一点比不上苏白白,竟然只给他不给我!
苏白白却并不开心地冲师父道,“师父,他们当我们是乞丐呢。”
饿了许久的我一边大嚼苏白白上交的馅饼一边含糊的问师父,“什么是乞丐呀?”
师父默然,苏白白道,“乞丐便是赖他人施舍为生之人,只知伸手讨要的行当。”
我心下一片凄凉,像当乞丐这样只知需伸手讨要的行当我都比不过苏白白,还指望今后能比苏白白强?
然而转念一想,那又如何,总之苏白白是不敢忤逆我这个师兄的,到时候任他多强还不是要任我搓圆捏扁?如此一想便万分开心。
被我算计的苏白白和被我鄙视的师父也如我一般开心,因为不知何时,四下围满了人,且越围越多。
虽然人太多并非好事,但作为要替人算命并借此谋生计的我等一行三人,无异于见到了一堆闪着光的白花花的活银子。
而那后来的一排官兵则帮我们将眼中的活银子打回原形。
那官兵中为首模样的大胡子冲两旁随从一使眼色,那四五随从便围将上来要去拿住师父。
师父堪堪一笑拱手道,“大人要拿小人,却是为何?”
那大胡子嗓门大得让我耳内隆隆作响。“近日城内忽涌现一批黑衣杀手,作恶多端,你身后这客栈便是他们所烧。”
师父道,“小人愚钝,不知大人所言黑衣人与小人有何干系,还望大人明示。”
大胡子道,“城中已贴出告示,凡是有生面孔出现,必得来报告官府,听得有人来报便匆匆赶来,如此一瞧,你一定便是那黑衣人头目!”
师父无奈道,“大人这可……”
“不必再狡辩了,你若只是一和尚,怎会携两小童?指不定这小童是你拐来的!且你面带戾气,哪里像个正经和尚!”大胡子不由分说便示意手下将师父押走。
我这下急了,忙奋力甩开苏白白紧紧抓着我衣角的手,冲将上去,抱住师父的腿,“谁也不许抓我师父!我们才不是被拐来的,我们是他老人家的徒儿!”
说罢踮起脚快速且精准的咬上押着师父的众多长满汗毛的大手掌中的一只,打死不松口。
那被我咬中之人嚷嚷着些我听不懂的,怒气冲冲,似是在骂我。
他摆手欲甩脱我,见我死死咬住便抬腿冲我肚腹上狠狠踢上一脚,我被那脚力一冲霎时双脚离地,肚腹处传来的疼痛钻心难忍,一口咸腥液体从我口中涌将出来,头晕目眩。
四下吸气声怒骂生四起,是斥责那踢我的官兵呢。混混沌沌中仿似有人用力拉我,但我心下想着,若我松口了他们便要将师父带去,便越发用力,忍着疼哗哗流眼泪。
师父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军官手下留情呐,我这徒儿年方六岁,身子实在娇嫩,你这样一踢不是要他的小命么!”
“他死咬我部下的手不放,便是踢死他也不过分。”许是四下谴责声四起,那大胡子官兵语气有些畏缩。
师父道,“你便放开我,让我跟我这徒儿说说。我安抚好了他自会随你们去。”
师父弯下腰来,在我耳畔轻轻道,“你便让他们将为师带去,为师有武勇,你不必担忧,且在这里与师弟一起等为师归来便是。若你乖乖的,为师会带煎饼给你。”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张嘴松开了那只长满毛的恶心大手。瘫倒在地上,泪水涟涟的眼对上师父忧虑的脸。
“我没事,肚子一点也不痛,师父勿要担心。”我弱弱道。话音未落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却是苏白白抱住我。“师父可放心离去,我会好好照顾师兄等师父归来。”
原本漂浮着白色云朵的蔚蓝天空瞬间失色,天色沉沉地暗下来。
苏醒时引入眼帘的是笼了青纱精细雕花的床梁。挣扎着欲起身却扯痛了肚腹处的伤。
苏白白本趴在我身边,见我醒了,便欢呼道,“甚好甚好,师兄你终于醒了!”
我本欲讥讽他一脸喜气的傻样,但想到师父被抓又想到当时他未曾站出来保护师父,便生出一股莫名的怒气,“与你何干!”冷冷扫他一眼,侧过头去决意绝不再跟他说话。
但终究还是跟他说话了,且是给人冷脸的我自己厚着脸皮问道,“这是哪里?”
苏白白瞧我一脸怒气,不敢多言,迅速答道,“那日抓师父的官兵家里。”
我一惊急忙欲从床上爬起,无奈疼痛异常只得无力瘫倒下去。
苏白白道,“你不要乱动!也无需怕,师父如今是那位大人家中的座上宾,很受他照拂,我们也因此住在这里,并非连坐。”
我怒道,“谁怕什么劳什子的连坐!你当人人都如你一般胆小,见师父有难一声都不吭瑟缩在一旁么!”
苏白白道,“不是我不愿帮师父,只是我俩区区小童,对此实在无力,可做之事仅是让师父不要担心我们罢了”
末了刻意压低声音又道,“且看那大胡子的架势便是要抓一个没权没势的生面孔来充数快些了结黑衣人那道案子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我此时并不在意这些,不耐烦听他讲完便道,“那师父怎的又成座上宾了?”
苏白白道,“我也是不知的。但师父便是师父,自有金蝉脱壳的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