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生特地给他留了一半儿被子,眼神示意他赶紧上床,一副有事要跟他商量的意思。
跟他躺床上,钻一个被窝商量事儿?
楚广阔跟兄弟亲近,也没有这么亲近过,但男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看着这个病秧子,让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可能因为那一纸契书!
因为床的一块儿板已经有点儿松动了,楚广阔躺上去的时候,很明显地压的那块板翘起来,又“咚”的一下下去。
林六生主动往他身上扯被子,楚广阔也冷着一张脸,面对着他躺下去。
可谁知道,他才刚躺下去,林六生就直接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喷了楚广阔一脸的唾沫星子。
楚广阔额头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的嘣了出来,脸上的肌肉抖动着。
林六生连忙上手,拿自己的袖子往他的脸上擦,非但不害怕,还给逗乐了,喉咙里哼哼哼地憋着笑,嘴里说着“对,对,对不起!”
楚广阔瞪着一双眼,阴恻恻地问他:“好笑吗?”
林六生咳了一下,硬是憋住,一脸正经地看着他,说:“不好笑!”
脸蹦住了,眼里却笑的正欢。
楚广阔一张脸板着,看着是恼了,但实际上看着的一双眼,实在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来。
他大字不识一个,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说明白。
也是在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了一个词,那时,他才又想到了今夜,将那个词在嘴里咂巴着,越品越有滋味儿。
目若朗星。
林六生捂着自己的口鼻,埋在被子里又打了一个喷嚏,又咳嗽了两声,也是被憋着了,再抬头的时候,鼻尖跟脸都有点儿泛红。
一双眼也像是哭过似得。
“你把我送回老家,”林六生蹭着自己的鼻子,吸了一下,“把那契书离了,还有,俺家坑你们家八百文钱,到时候咱俩三七开,你七我三,你看行不?”
“不都是是恁坑俺家的吗?”楚广阔像是觉得有些好笑,“凭啥分你三分?”
林六生:“咱俩现在啥关系?”
楚广阔一时间没明白。
林六生一想,确实哈!自己的想法是按照现代离婚的财产分割来的,在这里根本就说不通啊!
他正想改口,可谁知道,楚广阔却黑着一张脸,粗着嗓子不情愿地说了两个字。
“行吧!”
林六生愣了一下,一下子一张脸又彻底地笑开了,怎么看这个恶霸怎么喜欢,觉得这人可真是够大方,够仗义的!
被他看着的恶霸冷硬的嘴唇往下扯,身子都往后仰了一下,毕竟,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来没见人对他笑的又稀罕又喜欢,恨不得下一刻就捧过来朝着他亲一口的情况。
还他娘的……
是个爷们儿!
长得还他真娘的好看,看这鼻子,看这嘴巴,看这眼……
林六生被他在脸上一点一点地细看着,那目光,又重又热的,而且楚广阔的男人气息也太强了。
难道是雄性相斥?
林六生多少有些不自在。
于是默契地,林六生也将身体后仰了一下,一时间,俩人中间空出一大块儿。
林六生:“那咱睡觉吧!”
楚广阔没什么意见。
林六生一翻身,裹着被子朝墙睡了,一闭眼,一睡着,又一趴,直接让被子在身上裹了一圈儿。
身上的被子被扯的半点儿没剩的楚广阔就这样看着屋顶。
他是独子,没跟人睡在一块儿过,也不知道跟人睡在一张床上能那么糟心。
林六生一大早是被楚广阔的动静弄醒的,一睁眼,看到楚广阔从一个砖缝隙里头拿出来了一个蓝白的帕子。
那是他娘给他留的,他娘临走的时候才把这一点儿“存款”告诉他,楚广阔之前也没有顾得上,在外头没钱了,才想起这件事儿,昨天才回来了。
楚广阔将那些铜板,两小块儿碎银子,还有一个银耳坠子在手上拨了一下,将那银耳坠子放回去,其它的全都揣到了怀里。
一回头就看到林六生正躺在床上看着他。
楚广阔看着他避也不避的目光,还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要不要把那个银耳坠子也给拿了。
林六生根本就不跟他谈这件事儿,一点儿都不避讳自己看到了他藏了耳坠子的地方这件事儿,也是一点儿不将那个银耳坠子放在心上。
林六生在床上坐了起来,问他:“那个,哥们儿,你啥时候能送我回去?”
林六生觉得他们这里的口音有点儿像他在现代老家那边的,但有些发音还是不一样的,只是也不会让人觉得太奇怪。
就像“俺(我;我们)”“恁(你们)”“白动(别动)”“清倒起(清早起)”……
会说这几个口音的话,也就算是地道的本地人了,只是林六点有时候拗不过来,让楚广阔觉得有点儿文绉卖弄。
可林六生说话舒缓,中气不足,说话还能带出一股子的清爽劲儿,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楚广阔拿着钱是要去赌钱的,自然是没空搭理他。
但八百文也确实不少。
主要是还真能留那一纸契书去?
“那过两天吧。”
楚广阔留下这一句话,在手里撂着两个铜板直接大咧咧的走出去了。
林六生在后头喊他:“恁家地给哪嘞,面吃光了,我到恁家地里头弄点吃的粮食吃吃。”
楚广阔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楚广阔在外头有弄钱的地方,但他娘一直都觉得不正经,天天说让他在家好好种地,他敷衍不听,他娘又卧病,也种不了。
地早就荒了四五年了。
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庄稼人把地看得比命都还要重要,楚广阔能将地荒着,在村里人看来,可不是不务正业吗。
这件事,林六生一出门就打听出来了,然后他就这么叉着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子扯着。
年景本来就不好,家家户户都是算着粮食,掰着馍馍过日子,一口吃的都显得十分的金贵,林六生讨都不好开口。
就这样饿了一天,就煎了一包药,喝了一碗苦水管饱,实在是没办法了,趁着身上还有一点力气,他还是去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