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漫长的冬季终于望到了尽头。
除夕午夜,不知谁家的烟花爆发出第一声巨响,京城夜幕笼罩的上空如同沉寂的海面风云乍起,流星般的火树银花从天空直直落下来,明亮的火花璀璨了整个夜空。
随即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耳边响起,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烟雾火光,新的一年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开了一个口子。
万家欢腾之际,坐落在京城的长风镖局虽然灯火盈盈,然而偌大的府院却安静寂寥处处透着冷清,与外面的世界相比少了许多过年的气氛。
今年这座庭院的主人们无心过节,灯火透亮的房间内他们神色哀痛,正静静地守着躺在床上的顾怀瑾。
顾怀瑾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沉重窒息的噩梦。
梦里是四下无人的夜,凄冷的街道烟雾缭绕、似真似梦。
顾怀瑾一路奔跑而来,此刻正大口大口喘息着。爷爷奶奶和爹爹娘亲四人就在前方不远处走得很快,任凭她在后面嘶声哭喊他们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她仿佛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心里慌乱无助。只能紧紧地追着、喊着,希望爹娘能看到她,等等她。
不知跑了多久,在顾怀瑾气喘吁吁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前方的脚步才终于停下了。顾怀瑾看到他们回过头慈爱地冲着她笑,娘亲的怀里还抱着一只酣睡的奶娃娃。
他们看到了顾怀瑾,无声地朝她挥手,那样子俨然是在告别。
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正缓缓关闭的大门,那门框上赫然写着“鬼门关”三个字。
不!
顾怀瑾仿佛万箭穿心,她面色惊恐,抬腿便疯狂地向前跑去。
她不要跟爹娘分开,她无论生死都要和亲人在一起。
烟雾越来越浓,大门的缝隙越来越小,门内的身影也变得越发模糊。顾怀瑾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手指终于在最后一刻如愿地触到了门框。可她还来不及看上爹娘一眼,突然一道白光乍现迷了她的泪眼,紧接着她被一把力道生生拽了回去。
薄云天再一次捻起银针,缓缓地扎进了顾怀瑾的头部。
这半个月以来,薄云天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伤者身上使用银针了,同时也在药方里加了几味猛药。
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世间能搜罗到的最好金疮药也都一一试过,可伤者依然不见好转。纵然是被称为“在世华佗”,可他此刻也紧蹙着眉头,不敢有丝毫松懈。
如今已经顾不上过重的药量会不会对她的身体机能造成损害了,能活下来才是眼下最关键的。
此刻,顾怀瑾身体的各个穴位已经扎满了银针,薄云天的妻子宁媚正一点一点地往她嘴里送着刚晾好的药汁。浓郁的药汁不时从嘴角漏出来,便立刻有一位老嬷嬷上前细致地擦拭一番。
那老嬷嬷是顾怀瑾母亲的贴身婢女翠嬷嬷。
此刻她眼角含泪,双眼已经熬得红肿。自从那天在将军府门前死里逃生,她便一直守在顾怀瑾床边照顾,实在累了便趴在床角休息片刻。可纵使睡着她也十分浅眠,顾怀瑾稍微有点动静她便立刻爬起来查看,如今这个样子任谁劝说都不肯离开。
顾怀瑾病床前还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她是将军府嫡长子顾之逸的妻子、顾怀瑾的大伯母楚莲,因与自己母亲柳衿情同姐妹,顾怀瑾便常常唤她莲姨,楚莲也是这长风镖局当家人楚清的亲妹妹。
事发当天是她拼死将柳衿护在身下,可依然没能挽救柳衿一尸两命的悲剧,最终被欧阳舒心的人生生拖回了府里。
那天幸好楚清及时赶来,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下将顾怀瑾救走。否则现在,怕是连救治的希望也没有了。
楚莲这十几天也一直守在这里,她的一双眼睛早已哭得通红。此刻她手心里正紧紧捧着床边那消瘦的手,但那双手是冰冷的,似乎怎么都捂不热。
“大哥,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要是阿瑾也出了事,衿儿怎能走得安心?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见衿儿?”
哽咽的声音传来,一旁站着的楚清眼眶也蓦地红了,他一边疼惜地望了望床上的人,一边紧紧揽着楚莲安慰着。
“莲儿别难过,会有办法的,我们大家都在想办法,相信衿儿会保佑阿瑾的。”
出事那天欧阳舒心的动作快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楚清一得到消息便立刻带人赶了过去,却也只来得及救下顾怀瑾,他甚至连柳衿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每每想起那场面都让他悲恸欲绝、愤恨交加。
这些天他都在懊悔,懊悔柳衿出事的时候他未能及时出现,更懊悔当年没能让柳衿成为他的妻子。
他以为他们那么相爱,定能白头偕老一生幸福。可没想到,二人竟是这样不得善终的下场。
一室的男男女女表情严肃又哀痛,他们内心煎熬着、祈祷着床上的人一定要挺过去。
院外的烟火炮仗声此起彼落意犹未尽,徇烂的花火不时映亮着如墨的夜色,衬着这房间更显清冷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