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秋猎?”
慕淞捧着帖子,这回真要哭出来了。
“父亲,这下咱们该怎么办?递帖子的宫侍说,平慕两家眼下结了姻亲,与王府也算是一家人了,此次秋猎,自然要多多交往熟悉,您看……”
若在别的地方,能收到来自王府的邀请,那真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可偏偏就他们倒霉,遇上赟都王这个不安分的。
赟都王拥兵自重,自立为王的心思不要太明显,赟都各世家忠心正统,自然不愿与之为伍。
可赟都毕竟是赟都王的封地,王府既然递了帖子,他们又怎敢视而不见?
往年慕家安守本分,只不与王府有来往便可,如今却被找到门前,实在是避无可避。
慕淞愁苦不已,慕老爷子也是一脸犹豫不定。
苦思良久,只能长叹一声杨氏误我。
可这王府秋猎到底去还是不去,一时半会终究拿不定主意。
老太太得了消息,思来想去,还是准备找人为慕家说说情,替慕家寻个推脱的理由。
可厚厚一份重礼送出去了,却被人打了回来。
回话的管家道:“吕老夫人瞧了礼单,生气的很,直道咱家看人下碟儿,瞧不起她。”
说的也是,从前任家太太过个寿,慕家送出去的,都是琼楼飞蟾仙宫象牙雕,此次求人办事,却只送几块和田白玉,实在有些说不通。
然而杨氏的嫁妆,已经被慕伊人全部带走,想要再拿出从前那般像样的礼物,却是难上加难了。
若无人替慕家说话,丈夫儿子就不得不参加王府秋猎。若慕家参加了王府秋猎,与赟都王有了来往,少不得就要被看成与赟都王牵扯不清了,若皇上得知,发落起来,慕家可讨不了好。
此事非同小可,老太太急得起了一嘴巴的燎泡,谁知没过几日,又听说将军府在高庆关开出了铁矿,献上图纸的,还是慕家嫡女慕伊人。
听了这话,老爷子几乎吐出一口血来,那可是一座铁矿啊!!
自己开起来,那就是花不完的银子用不完的财富,或者献给皇上,那也是好大一笔功劳。如今倒好,那死丫头给谁不好,偏给了赟都王的走狗将军府。
再一看慕家如今拮据的情景,简直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老爷子咬牙切齿,直道:“我们慕家,没有这样的不孝女,逐出家门,逐出家门!”说完便气得晕了过去。
慕淞连忙叫来大夫,在跟前替父亲端汤奉药。
老太太知道这消息,冷冷地盯着窗户瞪了半晌,竟叫人过来,吩咐道:“来人,立刻派人去慕家庄,把杨氏的棺材掏出来扔到乱葬岗。生出如此不孝女,就是我慕家罪人,即便死了,也能把她休出家门。”
慕伊人闭关一旬,终于配出几丸药,而后招来她选好的人,让嬷嬷趁着训话的机会,悄悄给他们和着汤茶吃了下去。
毒药不会让他们忠心,伊人也不奢望这些。
她目前只是太缺人手,这些人只需在一两年之内不背叛她便可。有了这段时日,她已经能够挑出忠心之人替代他们,到那时,他们如果没犯大错,便可悄悄为他们解了隐毒,保证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曾经中过毒,神不知鬼不觉。
办完了这一件事,慕伊人松一口气,正准备让茶嬷嬷安排,见见替她母亲打理铺子庄园的各位管事。
谁知却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慕家风风火火,派了人去慕家庄,要把她娘的棺材从坟墓里挖出来呢。
这还了得?
伊人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赶到了慕家坟苑。
慕家正室太太的坟,等闲之人不敢动,须知杨氏可是青州公主与杨大学士唯一的血脉,当初下嫁慕府,也是皇帝亲自下旨赐的婚。
也是因为这个,慕家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让慕淞再娶续弦。
慕淞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可不是因为对杨氏情根深种,这里头的利益纠葛,可不止看上去这么简单。
如今慕伊人忤逆长辈,嫁给了平厉大将军,这是明晃晃地拉着慕家与皇帝为敌。
慕家哪里敢趟这趟浑水,一气之下,竟想出了挖坟休妻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想来慕家是吃定了慕伊人此举会连累慕家惹怒圣颜,这才急急忙忙过度反应,就想与慕伊人撇开关系。
他们自己闹僵了,赟都王自然再不好找什么自己人的借口,强拉慕家战队了。
只是这挖坟,下人们到底不敢,慕伊人赶到坟苑时,发现竟是自己那父亲,亲持着铁锹,在掏发妻的棺材。
“好,很好!”
慕伊人上前,一把将男人推进了坟坑里。
“父亲,没想到您竟亲自来开坟了,是准备与我娘亲陪葬?女儿真是感动不已,涕泪横流啊!”
男人只定定看了伊人良久,才说:“慕家的立场,你应该清楚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皇上以为慕家有不忠之心的。你嫁入平府,就是牵连慕家,为了慕家,我只能这么做,乃是迫不得已。”
这就是迫不得已,那什么才是得已,让她去死?
伊人有满肚子的话,可看到坟坑里那染着潮气的黑色棺木,她忽然说不出话了。
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她不想死,不想重蹈覆辙,不想任人鱼肉,所以事事争抢,不能退让。
然而女人家的命是多么卑贱,只需有一点需求,她们就得为家族去生,就得为家族去死,若不能为家族去生去死,生生死死,便都是家族的累赘。
可是她的抗争,到底与母亲没有干系的。
她早就在地下安眠,如今却因为自己,被打扰了清净。慕伊人满心痛苦,难过得不能自己。
前世那样的日子,她是真的不想过了,可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她不晓得,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来,一点一点地试。
到底会不会有人赞同她?她并不在意,可到底还是会去想,母亲泉下有知,究竟会不会因此失望,或者后悔生下她来。
她从未记得她,她的音容笑貌,伊人全然不知。不知她性格如何,喜好如何,亦不知她是豁达还是褊狭。
她总想着她已经故去,自己所做一切,便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了,却没想到,慕家竟然这般毒辣,想到这样一招。
看着这个掘妻坟的男人,她痛的肚肠成结,真想让他也下去,去给母亲陪葬啊!
有或者一不做二不休,放一把火,把这背后一片坟场全部点燃。你慕家尊贵,竟挖了她娘亲的坟,不如就一个不留,大家一起挫骨扬灰,都别想清净。
种种思绪在伊人脑中翻江倒海,可许久之后,她终究咬着牙齿,吞下血沫,忍住了火烧坟苑的冲动。
到底她还是不能。
这些长眠地下的祖先,终究与她无冤无仇,后代做的事,与他们并无关系。而慕家众人,终于与她血脉相连,他们不过是懦弱,不过是冷血,不过是不爱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即便再胆大包天,再不顾家族意愿进了将军府,却也终究不敢挑战祖宗理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不敢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将自己宗族挫骨扬灰。至少目前的自己,没有承担得起后果的那个能耐。
所以她只得忍。
慕伊人一挥手,命人将母亲的棺材抬起,缓缓出了慕家山庄。
进不了祖坟,就算是孤魂野鬼。慕伊人是出嫁女,自不能带着娘亲的棺材葬入平氏坟场。
她自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却是怕母亲无处安身的。
慕伊人瞪着眼睛,强迫自己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脑子里却在飞速想着,既然如此,她便护送母亲的棺材葬回杨家祖地吧。
可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她该去找什么地方,暂时安防母亲的棺木?
正当她下定决心,回去求平厉之时,却在路上遇到了桃花寺的僧人。
桃花寺离慕家庄不远,对方显然已经得知方才发生的事情。
那小和尚见了慕伊人,便上前行了礼,对她道:“我家师傅听说仙客遇到难事,愿意略尽绵力,请仙客随我到寺中歇息。”
慕伊人一愣,而后想起来,桃花寺乃是高僧坐化之地,如果主持广开善门,让她暂时安防母亲的棺椁,自然是再好不过。
桃花寺此举与她不异于救命之恩,慕伊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调转方向,去了桃花寺。
住持大约早有安排,慕伊人一到,便有僧人出来,帮着侍卫们抬起棺椁,往准备好的禅房去了。
伊人亲眼看着他们安置好母亲的棺椁,又亲自锁上房门,留下几名侍卫保护,这才去往正堂,亲自向住持道谢。
住持听见了她之后,却不领受她的谢意,只道:“老衲刚从外面云游归来,并不知晓仙客遭遇之事。今日此举,乃是师弟宁远听闻仙客遇到难事,这才提点徒弟们早作准备,或许能为仙客化解一时不便,仙客若要感谢,自该感谢宁远师弟。不过出家人慈悲为怀,仙客与我桃花寺也是渊源不浅,能为仙客大开方面之门,本不需要感谢。”
宁远师傅?
慕伊人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位高僧,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满心感激之情。
于是便道:“于大师或者只是举手之劳,但于伊人却恩同再造,还请大师容我亲自向宁远师傅道谢。”
“也罢!”
住持招招手,叫来小沙弥,吩咐道:“你宁远师叔正在经室打坐,你带仙客过去见他。”
“是,师傅。”
小沙弥说完,朝伊人道:“这位仙客,这边请。”
伊人起身,朝住持一揖,然后跟着小沙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