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之前,陈朵朵就断断续续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早知道她们不会流落街头,而且还会比在陈家住得更舒坦。
她不知道赵婆婆是什么人。
从片段来看,就是个毒舌、一言不合就扔石子的老婆婆。
但她不傻。
从那些片段里,她便能瞧出赵婆婆是个有钱的主。
就好比她手上撑着的那把伞,看上去九成新。
对于这一片的人来说,那是稀罕物件,可能每个村只有一两户人家能有,而大多数都在村干部家里。
而风口村作为十里八乡最穷的村子,大家用的都是手编的斗笠和蓑衣。
也就这赵婆婆能用上这么金贵的东西。
陈朵朵隐隐猜测赵婆婆身份不凡,只是碍于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风口村,平日里不露富。
果然,之后的一切印证了陈朵朵的想法。
赵婆婆穿过院子,来到中门前的屋檐下,甩了甩伞上的雪,很随意就把伞放在了门口。
这院子只有半人高,院里又没养狗。
若是半夜有小毛贼翻进来,这伞可不就相当于拱手让人了么?
赵婆婆却毫不在意。
更离谱的是,她之前明明一直强调自己睡了,被扰了清梦。
可这会儿屋里头暖洋洋的,正中央摆着一盆炭火。
还明显是那种别人做好买来的上等炭,而不是自个儿动手烧制的。
陈三妹看呆了,这么好的炭她还是头一次见,更别说烧这么一大盆。
赵婆婆瞥了她一眼,明显看出她的疑虑。
但她并未解释,只是拿起火钳,又夹来两条木炭添进去。
嘴里嘀咕着:“我来这村子也有将近三十年了,早看出你爹娘不是好的,你陈家也就那老大是个好的。
你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要不是我拿出五块给你治病,你早不知埋在哪个山沟沟里了。
你倒好,明明和你爹娘都说好了,以后你就是我赵家人,你却哇哇哭着不愿意跟我走。
现在看来,也就你是个傻的!现在还不是跟我回来了?”
赵婆婆说的这些,陈三妹压根儿不记得。
现在听了这些,她只怪当初自己没眼力劲儿。
打小她就知道隔壁赵婆婆是一个人生活,有个儿子不知是做啥的,反正也没见过,而赵婆婆更是从没下地拿过工分。
那兜就和百宝箱似的,时不时能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
总之条件比她家好上百倍。
她只记得自己小时候,赵婆婆时常把糖塞给她,非要她当面拆开吃了,然后还经常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三妹,婆婆家里有糖,要不你来给婆婆做孙女?”
“你爹娘又打你了?这样的爹娘不要了,来婆婆家吧?”
……
诸如此类的话特别多,那时的陈三妹不理解,可现在听了三岁被赵婆婆讨养的事,她顿时明白了。
原来富贵的机会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而她却没有珍惜。
这么想着,她心里有些复杂……
赵婆婆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自顾自道:“咱山上不比山下的村子,种不出像样的粮食,也就能种些蔬菜瓜果。
这些东西家家都有,能值几个钱?!所以咱风口村最穷!
好在我那不孝的儿子还有几个臭钱,每个月给我寄来一些,可这钱是有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没有,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说着,老眼有些婆娑,身上满满都是孤独感。
陈三妹欣喜,那可不是正好?!
她以后给老太太当牛做马都行,只要能有个地方住,她就满足了。
这么想着,陈三妹厚着脸皮道:“赵婆婆……您、您方才应该也听到了吧?我男人没了,婆婆把我们娘仨赶了出来,现在连我爹娘都不认我……
若、若是您不嫌弃,就收留我们娘仨吧!”
说着,她慌忙拉着招娣跪下来,“您别看我刚生完孩子,我身体好着呢,一定能给您照顾得好好地。”
赵婆婆一愣,没想到事情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她本就是想有人来陪她,更何况这陈三妹是他看着长大的,往日里她不给陈家人好脸色,却唯独喜欢他们家这个女儿。
陈三妹三岁那年得了天花,整日烧得糊里糊涂的。
明明不算什么大病,但在风口村这种山坳坳里,那就是要人命的。
陈家父母生怕陈三妹把两个儿子也过病了,便打算把她悄悄埋了。
殊不知他们去后山的时候,赵婆婆恰巧馋那一口野生菌子,自个儿背着背篓上山去捡。
这就碰到了两口子。
这时新华国还没成立,埋女娃的事时有发生。
赵婆婆可不是普通人,扔下篮子飞奔过去阻止陈家夫妇俩。
得知陈三妹得了天花,赵婆婆也不嫌弃,只说她来出这钱给娃治病,治好之后陈三妹就姓赵了,另外还能给陈家夫妇五块钱,就当是买下陈三妹。
陈家夫妇答应的好好的,可等陈三妹病治好了,陈三妹哭着不愿意跟她走,另外陈家老大也紧紧抱着妹妹,说什么也不让她带走,陈家夫妇占了便宜,又瞧赵婆婆一个老婆子无依无靠,想着再过几年陈三妹就能干活儿了,便开始耍赖。
这事闹到村长那里,赵婆婆拿不出自己给了陈家五块钱的证据,最后只能拍着大腿认栽。
也是打这时候开始,赵婆婆就不再和陈家夫妇来往,对他们那叫一个仇视,一个不高兴就用石头砸他家屋顶上的瓦片。
陈家夫妇心虚,从没敢真正找过赵婆婆麻烦,只敢大声咧咧两句。
可这事渐渐在村里传遍了,村里人都说赵婆婆不好惹,没事不要去招惹,反倒还说陈家人大度又善良。
陈家的好名声远扬,牛家后来也因此看上陈三妹。
而赵婆婆因为这事,越发的讨人嫌。
她倒也不在意,反正她觉得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可寂寞是真的。
她常年一个人,现在都八十来岁,总是害怕自己生病,也不敢生病。
她记得前年过年,她就在自家屋后的茅坑旁边摔倒。
若不是遇到牛大田和陈三妹回来探亲,又恰巧陈家老二把着茅坑,牛大田无奈来她家茅坑方便,那才碰巧发现救了了她。
打那时候开始,赵婆婆便在思考自己最后的几年。
她识字,给儿子写了很多封信,可儿子到现在过去两年都没来接她。
现在的她,无疑是需要人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