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4章

雨下大了。

陆九章迷迷糊糊中猛地惊醒。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老屋子在漏雨。

这个场景他已经习惯了,他爬起来,光着脚丫,然后迅速从角落里搬来几个破瓦罐,放置在漏雨的瓦片下。

脚下有水渍混合的地面,他“啪嗒”一声摔着了,他又急忙爬起来。

陈氏被雨水声砸醒:“九章,又漏雨了?”

陆九章“嗯”了声:“娘,你先睡。”

他走到陈氏旁边,帮她掖了掖被子,却摸到被子角也湿了会儿,一颗颗雨珠砸在了手上。

原来,这儿也在漏雨。

陆九章又去角落里找了盆子,然后抱在怀里,这个地方不好放盆子,刚好在床边,陆九章干脆坐在床边,自己端着盆子接雨。

雨水敲击在盆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娘,睡吧。”

陈氏想要帮忙,但是眼睛全然看不见,只能摸索着摸到陆九章。

陈氏的手摸索过陆九章的身体,陆九章一抖,憋着,将口里的痛呼压下去。

他的身子一碰就痛,不能让阿娘知道。

阿娘知道会担心。

“九章,怎么了?”陈氏感受到了儿子的本能反应。

陆九章听着耳边雨水砸落的声音:“娘你摸的我有点痒。”

陈氏笑了起来。

眼看陈氏的手落到他的脸上,陆九章怕陈氏摸到他那边额头肿着的包,急忙道:“娘,我给你背书吧。”

陈氏果然放下手:“好。”

于是稚子口中,陆九章将一篇篇的文章一一背出。

陈氏是秀才之女,其学识比其父更厉害,后来陈氏被赶到庄子里,除了简单衣物,就只带了家中老父留给她的那些破旧书本。

于是在庄子里时,没有纸笔,她就折下树枝,在沙地里,一个个的教陆九章断文识字。

在那一个个文字里,陆九章窥见了影响他人生的无数句话。

在那小小的茅草屋外,他读了无数遍,写了无数遍,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仰望着先贤的光。

陈氏在陆九章的声音里,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发出绵长的呼吸。

陆九章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彻底安静了下去。

他抬眼,触目皆是一片黑,只剩下雨水的声音滴答滴答。

他静静地等待着雨停,等待着天明。

*

雨停时候已经是大早上。

雨一停,太阳就冒出了头,桃叶上悬着的雨珠子在阳光下像是一颗颗珍珠。

叶皖宁摘了一个来吃,很甜。

于是周嬷嬷帮她找了篮子,摘了一大篮子,去给秦氏和陆怀钰他们。

陆怀钰和陆怀柔分外开心,又提着篮子来院子里摘了一篮子,在院子里吃了一个又一个。

秦氏让嬷嬷阻止他们再吃,平日里摆在桌上的时候不吃,现在吃这么多,也不怕肚子疼。

但是三小孩都觉得是自己种出来的,滋味自然不一样。

吃的就是这个乐子。

太阳晒干了露珠,到处又开始冒暑气。

吃了桃子,叶皖宁照旧拿出宣纸,开始练大字,一笔一划;陆怀柔开始给编织五色线;陆怀钰被他老爹拉着背书。

昨日陆明正见到别人家的儿子,随口问了一些学问,回答的那叫一个好,于是回来就开始折腾陆怀钰了。

叶皖宁练完大字,陆怀柔去带陆怀秀了,皖宁便攀着小梯子,摘了三个最大最红的桃子,用自己的衣服兜着,往丝瓜藤架子走去。

丝瓜花儿早就谢了,一个个的长条丝瓜悬挂在树梢。

皖宁看到陆九章在藤叶后面,兴冲冲的跑过去:“大哥哥!”

陆九章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直接跑过来。

他躲之不及。

小少年满脸的淤青。

叶皖宁垂下眼眸,然后又极快的抬起眼,眨了眨:“大哥哥,你怎么摔的?”

女孩的眼底没有害怕,没有同情,只有认真的询问。

陆九章紧紧握住书的手蓦得一松:“不小心。”

皖宁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陆九章的身子微微一僵,忍住了,没有躲开。

叶皖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哥哥,你上次送我的蝴蝶我将它放了,因为我想知道蝴蝶的家在哪儿。结果追着追着它就不见了。”

仿佛于她而言,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烦恼。

她说着垂下了头,有些懊丧,然后又突然抬起头来,拿起桃子。

“我种的,很甜,大哥哥,给你。”

小小的手,握住大大的红桃子,一个又一个,轻轻的放入陆九章的怀里。

陆九章僵直着身子。

该离开,不能要。

有一道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想起,但是他张不开嘴。

红红的大桃子滚落在他的粗布衣服上。

叶皖宁站起来拍拍手:“好啦,大哥哥,我走啦。翠丝没有跟着,离开久了嬷嬷会着急。”

说完就提着裙角,盈盈笑着走了。

皖宁转身,跑得远了,眼前还是陆九章的样子。

这是第一次这么靠近他。

那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草鞋里装着的脚丫单薄而红肿,叶皖宁见过这样的脚,在塞外的时候,大多数士兵没有更多的东西御寒,就会反复长冻疮,严重的来年入夏也会有痕迹。

陆九章就是这样一双脚。

还有那满是淤血的脸,那挽起的裤脚下露出的青紫的痕迹,这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九岁孩童身上的。

这是被人打的。

她只能假装不知道,她知道她所施加的任何情绪都会给他造成负担。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皖宁跑着停下了脚步,心里酸涩,堵得慌。

她想起陆昙珠那件价值千金的百褶裙,想起那日满堂的热闹。

她又忽而想起,传言前世殿堂之上,皇帝钦点他为状元,赞他光耀门楣,要赐牌匾。

然而他却只是垂首而立,谢绝。

“臣为父不喜,孤身一人,不配皇恩。”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笑,这般不世出的人才,家族内自然当举全族之力育之,怎可不喜?怕是担心老皇帝癖好又犯,赐牌匾之后又紧跟着要人尚公主。

当时皖宁听过一耳。

直到此刻,她才真切知道,“为父不喜,孤身一人”这八个字后面,到底是多少的幼时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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