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戌时的更声敲响之时,镇国公府的马车缓缓离开了皇宫。
陈氏这次与陆轻竹同乘一辆轿辇,不知受了何等刺激,一直抓着陆轻竹的手不放。
陆轻竹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柔声道:
“轻竹只在宴会开始时瞥见过母亲,后面便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了,不知母亲去了何处?”
陈氏对此解释道:“我去储秀宫见了皇后娘娘。”
陆轻竹回忆了一下,确实整场宴会没有见着皇后娘娘,此等场合,按理说,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是必须要参与的。
陆轻竹对皇后知晓不多,她参加宫宴的次数极少,只隐约从母亲耳中听到过关于这位皇后的传言,传言这位皇后年轻时十分善妒,加之忠勇侯府那时正是鼎盛,干出了不少荒唐事,但对陛下的衷心又无人能及,为陛下挡过几次致命的暗杀,才落得如今这副落败的身体。
陆仪对于后宫之事了解的不比任何人少,闻言轻声道:
“皇后娘娘如今如何了?”
“哎,”陈氏面容凝重,“今日一见,比传闻还要严重些,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陈氏想着躺在拔步床上那位面容枯槁的女人,竟不知是该恨还是该叹息,总归,是极其复杂的。
她还记着十五年之前,皇后牵着太子趾高气昂召见他们这些臣妇的模样,抬头可触天地,招手日月同辉,好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十五年过去,竟只能苟延残喘,数一天过一天日子。
回忆起往昔,陈氏面上不由多了几丝怅然。
马车内静了下来。
陈氏拍了拍陆轻竹的手背:“听说今日孟筝为难你了?”
陆轻竹没想到母亲的消息能这么灵通,母亲都知晓了,那么哥哥估计也知道了吧。
陆轻竹看向哥哥,陆仪果然也正凝视着她。
她面上一窘,揣摩着二人知道了些什么事情,但想罢又觉得好笑,遂随口敷衍了两句:
“也不算是为难吧,孟筝姑娘只是心直口快,语出惊人罢了。”
陈氏点点头,闻言松了口气。
“那就好,孟筝这丫头着实闹腾,我记着子仪小时候曾跟我说过,说此女孺子不可教也,长大必为祸人间,让我们以后多离着她点,所以后来他再去拜访宁国公便没再带着你去,就怕你受她影响。”
陆轻竹不想竟还有如此往事,世间被哥哥如此评价的人少之又少,能被哥哥用这等辛辣之词点评的更是其中翘楚,想着,她不由“噗嗤”笑了出来,越品越觉得这两句话很符合孟筝的特点。
她想到不久之前女子那一脸自信笃定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
即便她对容王没有死心,亦不会答应孟筝的提议,何况她已无颜面对萧冕,她会努力的放下对于容王的感情,只能说,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与容王命中注定没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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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过去七日,陆轻竹都呆在府中,连门都没有出。
秋水端着厨子最新学来的马蹄糕走进了书房,将糕点置于小食桌上后,噙着笑意望着陆轻竹与镇国公对弈。
镇国公蹙眉盯着棋盘,棋面上黑子气若游丝,几乎快被白子包围,当然,镇国公擒的是白子,他如此紧张的缘故,是怕对面的陆轻竹趁他一个不注意毁棋。
他这女儿,棋艺不仅臭,棋品还极差,一看形势不妙就瞬间变样,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错棋,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家中都知道她这个臭毛病,没有人想跟她对弈,只有他今日正好得闲被陆轻竹拉来陪练,实在是度秒如年。
良久,终于尘埃落地,镇国公不由松了口气,从蒲团上起了身,借着府中有事,疾步走了出去,连马蹄糕都没来得及尝。
陆轻竹撅着嘴,一脸不解的望着被杀的片甲不留的黑子,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错,别家的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有她卡在棋艺这块十几年没有长进。
“小姐,别看了,快来尝尝马蹄糕。”
秋水笑着,捻起一块半透明的黄色糕点递至陆轻竹的唇边,陆轻竹这才从棋局中抽身,甜甜的对着秋水一笑,指腹接过,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立马发出赞叹:
“秋水,这糕点甜而不腻,口感细腻,入口极有弹性,实在是好吃,是你做的吗?”
秋水笑着摇头:“小姐,这是厨子新学的糕点,名叫马蹄糕,是从南方传过来的,听说极为稀罕,你若是喜欢,奴婢也去学学。”
陆轻竹好似找到了新的乐趣,她脸上闪过一抹跃跃欲试:“正好闲来无事,我们今日便去学这糕点,到时,我亲自做给父亲母亲吃。”
秋水知晓陆轻竹一向孝顺,又觉得她这几日似是变了,一连七日,竟一次都未提过容王,她本想将打探而来的容王消息告诉小姐,可触到小姐的笑容,竟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她笑着点点头:“小姐,如此甚好,到时小姐学会了,还可做给世子吃,兴许吃了你的马蹄糕,世子就会突然提点你的棋艺也未可知。”
陆轻竹听罢眼睛一亮,他哥哥棋艺无双,若是得他指点,她不相信她还能原地踏步。
“走,秋水,哥哥下朝之后,他一定能吃到我做的马蹄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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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下朝后,陆仪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王子穆和徐易之与其他官员攀谈了一阵,急忙追上陆仪的步伐。
王子穆轻声道:“哲知一连七日没来上朝,真因为庆功宴上那事被陛下禁足了?”
徐易之那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笑道:“该禁,最好禁个一个月,不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与群臣目目相对,岂不是十分尴尬。”
王子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到那日的场景,至今还是难忘,他如何也想不到,哲知胆大包天到敢在皇宫行这不轨之事,就是不知晓身旁的女子是谁,竟能勾得清心寡欲的萧冕如此情不自禁,若是知晓,他一定要去结识一番,打个交道。
陆仪瞥了二人一眼,无奈的摇首。
御史台的张大人缠绵病榻不过八日,昨日晚上溘然长逝,今日朝中太子又对步军校咄咄发问,这位憨直的统领被逼的节节退后,满目狼狈。
这是一种信号。
陆仪,王子穆和徐易之都懂,但不知道萧冕懂不懂。
大彥重文轻武,朝中武将被文官挤兑,只能向萧冕靠拢,可萧冕无心,他对那个位置从来没有表现过丝毫在意或者不在意,他的心永远只在疆场,不在庙堂。
几人都知晓其中的症结,不敢劝,不敢说,亦不敢问,只能顺其自然。
“不若去容王府看看哲知去?”王子穆提议道。
“你们去吧,我要回府。”陆仪冷漠道。
徐易之挑眉,与王子穆对视一眼。出了宫门后,还不待陆仪迈上马车,两人一左一右驾着他上了王子穆的轿辇,而后在陆仪阴沉的目光下,哂笑了一下。
徐易之道:“陆宰辅又未成亲,也没有红颜知己,早早回府有什么意思?何况,我们二人已有多日未见贤妹,不若去了容王府后带着哲知去镇国公府拜访,岂不是全了轻竹妹妹的心愿。”
陆仪冷哼一声。
王子穆插言道:“易之,拜访镇国公府就去拜访镇国公府,还是勿要提及轻竹妹妹了,哲知已在我三人不知晓的时候有了一位红粉佳人,并且连我三人都隐藏着,想必对于哲知来说这人极为特别,还是让轻竹妹妹趁早死心,免得以后伤心。”
陆仪懒懒的瞥了眼王子穆,好整以暇道:
“我妹妹的事无需二位操心,我会为轻竹找个如意郎君。”
言下之意尽显,陆轻竹跟容王不可能。
王子穆与徐易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丝端倪,想来,哲知在太液池那番举动,确实让人对他无端低看了几眼,影响力虽不至于降低,可若是他们有亲眷,此事后,亦不会考虑哲知。
不过幸运的是,此事压的极妙,只有少数人知道,若是群臣都知晓了,恐怕大彦战神从此要变成大彦色鬼了,甚至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还会无端揣测容王功高震主,连皇帝都不看在眼里了。
两人思索之时,马车已到了容王府邸,管家急上前迎接,见到陆仪三人,脸上顿时绽开一朵花来。
“陆宰辅,王侍郎,徐府丞,你们三人终于来了。”
“哦?”陆仪挑挑眸,他知晓面前的管家对于萧冕的爱戴,此时他的话分明透露出了一丝三人不知晓的情况。
管家一边让人去通报容王,一边领着三人进府,而后满目忧愁:
“将军这几日心情似是不大好,老奴让厨房准备了些将军平日爱吃的,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持续七日,竟有些瘦了,老奴猜,因是陛下下旨让将军禁足的原因。”
王子穆一听,眉头紧皱:“我记着禁足今日就结束了,容王可以出府了。”
“是啊,幸好你们来了,将军看到你们定会高兴的。”
说罢,通报的小厮刚好从屋内走出,对着三人作揖道:“三位大人,将军请你们进去。”
闻言,陆仪的前脚刚迈,王子穆的声音已先行一步:“哲知,听说你不仅被陛下禁足了七日,在这期间还自行节食了七日,怎么,是那小娘子嫌弃你壮实?压的她不舒服?”
话音刚落,俯在书案上办公的男人倏地抬眸,眉目凛冽:
“你,在,说,什,么?”
每个字似都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