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明明天色大好,暖阳高照,可书案前的男人瞳仁漆黑,眼眸内翻涌着一片暴虐的戾气。
王子穆心里一个“咯噔”,后知后觉才发现冷汗冒了一背。
好在,萧冕很快放过了他,在三人面上逡巡了一眼,沉声道:“太液池那晚只是个误会,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王子穆连连称是,引得徐易之都不由侧目,思索萧冕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陆仪坐于官帽椅上,垂眸把玩着玉扳指,待书房安静下来的一刻,淡淡开口:
“哲知,你可知楚国派了使臣将于三日后到达京城?”
“哦?”话音刚落,萧冕抬眸轻笑。
徐易之蹙眉道:“楚国皇帝大限将至,大皇子和三皇子为了争夺帝位,两方势力僵持不下,不知是谁竟出了一计,派出公主与大彦和亲来谋求外应。所以这次不仅楚国使臣来京,并且带了一位貌美如花的楚国公主。陛下七子之中,七皇子还年幼,只有哲知你还未有亲事,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与前一刻的寂静不同,此刻书房内陷入了死气沉沉之中,坐于案前的男人指骨戳了戳眉心。
萧冕薄唇轻启:“本王知道了。”
他唇角微勾,眸中一片荒芜,那是啸铁逗弄夜磨子时的玩味:“既然如此,本王自会送他们一份大礼。”
萧冕的这副模样,让在座三人心下重重一沉。
世人都道镖旗大将沉默寡言,为人方正,只有一路陪伴萧冕走来的三人知晓,萧冕从前是个多么阴霾冷血的人。
从前那个少年似乎又回来了,这让王子穆和徐易之暗道不妙。
王子穆心中甚至还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是否需要将殷千雪请来,毕竟每次只要一看到殷千雪,再顽劣的少年都会变成乖巧模样。
可惜,这个女子即将变成她人妻,那哲知以后怎么办?
倏地,一个念头窜至了王子穆的脑中。
这几日除了楚国派使臣来大彦外,最热闹的不还是太子与殷千雪的嫁娶之事?双方已交换生辰名帖,听说二人八字十分相投,皇城都在传,这是门极好的婚事。
王子穆幽幽的望着萧冕,突然冷不丁的说道:“哲知,你是大将军,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自己的女人怎可拱手让人?”
大家都不是傻子,他话里的撺掇之意实在明显,惹的萧冕突然轻笑一声:“你想说什么?”
王子穆拧着眉:“太子这性子能给殷千雪幸福?哲知,只有你可以给。”
萧冕眉目一沉:“这是本王的事。”
倒是陆仪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调笑了一句:“强扭的瓜可不甜,她在哲知和太子中可是选择了太子。”
萧冕眉心一跳。
长睫轻轻垂下,他盯着书案上的公文,面前的侧影,竟让他不由自主地,仿佛又看到了那晚清泠泠的月亮。
月影婆娑,他侧身将颤抖的指尖藏好,余光瞥向身侧整理衣着的身影。
他掩藏好情绪,平静的说道:“我们明日不要在秋香楼见面了。”
秋香楼位置虽隐蔽,可也不乏熟悉他的人来,他并不想让人窥探到她,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
他明日将在京中找一处偏僻的宅院,作二人今后相处的地点。
他来不及分辨自己的行为正确与否,来不及想到陆仪和镇国公府,甚至来不及控制那股耳根处蔓延的绯红和心上那股难言的失控,身侧的女子已轻声回答:
“轻竹知晓了,以后轻竹不会再叨扰将军了。”
真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未尽之言吐出,这抹身影已恭敬的对他行了礼,悠悠而去。
果然是小姑娘性子……想一出是一出,前一刻还在说爱慕自己,后一秒就是以后都不会再叨扰将军了。
萧冕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也罢,落花无意,流水无情,这本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羁绊而已,今晚月色下的一场情迷,只能唬的了他一时,骗不了他一世。
那股莫名闷涩还停在胸间,萧冕视若无睹,沉声道:“本王的事本王自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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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立于镇国公府的西南角,平日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今日为了给哥哥制造一个惊喜,陆轻竹只将庖厨与秋水留了下来。
马蹄糕的工序其实并不难,只是有些繁琐,清洗荸荠的时候,秋水想接过她手中的桑刀,被陆轻竹小心的躲过了。
她挑着俏皮的笑,打趣着:“你家姑娘除了下棋外其他方面还是有一手的。”
秋水笑着点头,指尖抚过陆轻竹额角凌乱的发丝,颇为认真道:“不知是何人如此幸运能娶得小姐这样的姑娘。”
陆轻竹耸耸肩,“只要是个人品端庄的君子就是了。”
一边回答秋水的问题,一边眸光认真的凝视着手中的荸荠,只是不由自主的,脑中又闪过了那晚的画面。
灼目的瞳孔之中,她的脸颊如此绯红,在男人冷凝端肃的眸光下,她犹如一个跳梁小丑,丑陋而不自知。
这段画面夜夜在她梦中反复,折磨得她精神疲惫,以至于只能白日不停的找事情做转移注意力。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忘记萧冕,可五年来日日累计的爱恋,在这七日,汹涌又澎湃得将她架在火上炙烤,她又一次在这种折磨之下,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是个反复无常,意志不坚的女子。
明明得到了世间最好老师的教导和锻造,怎么还会长出她这副性情来呢?
其实她忍的很辛苦。
秋水心思细腻,到底感受到了陆轻竹平静面容下的一丝涟漪,轻声道:“小姐可知现在京城中都在传些什么?”
陆轻竹抬头,极为认真的询问着:“孟筝做太子妃了?”
秋水不明所以,“小姐,做太子妃的是殷千雪,关孟筝什么事。”她对那个在霓裳阁颇为霸道的女子印象深刻,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此女子做了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大彦会闹出多大的笑话。
闻言,陆轻竹淡淡的垂下头:“唯有此事能让我倾听一二了。”
秋水在女子脸上凝了半晌,好整以暇道:“若是容王之事呢?”
陆轻竹缓缓抬头。
秋水叹息了一声,终究知道小姐这七天来的笑靥全是伪装,她径直走到陆轻竹身边,将她手中的桑刀接过,用帕子将陆轻竹的手擦净,呢喃着:“京城都在传容王要成亲了呢,与楚国的五公主,听闻五公主是当今大皇子的同胞妹妹,生的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求娶她的人无数,却因钦慕将军,千里迢迢来到大彦,只待陛下赐婚,就可结两国之好。”
秋水直直凝着陆轻竹,想见到女子听到这番话后的反应。
谁知陆轻竹却微扬了唇角,杏眼中蕴着大剌剌的讽刺,这抹嘲讽之色在她身上极少。
“不可能。”她凝着秋水的眸,颇为认真道,“容王就是与任何女子成婚,都不可能与楚国的女子成婚。”
秋水望着小姐笃定的双眸,一时凝噎。
她没有问小姐这是为什么,因为五年来痴狂的迷恋,可以让小姐知晓任何关于容王的往事。
秋水抿了抿唇,心下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多问什么,专注的处理起手中的食材来。
终于在折腾了半个时辰后,马蹄糕的成品呈现了出来。
湛蓝瑰丽的荷叶盘上,数块精致半透明的糕点盘桓其上,光是看着就十分诱人。
庖厨目露赞赏,真诚夸赞道:“小姐实在是心灵手巧。”
陆轻竹却轻笑了出声,望了眼身旁安静的秋水,调侃道:“若是没有秋水,我该怎么办?”
秋水立刻温柔的回应道:“放心吧小姐,奴婢会永远陪在小姐身边的。”
秋水的话让陆轻竹心中生起一道暖意,她从不会怀疑秋水这句话的真心,二人相携长大,她虽是小姐,秋水虽是丫鬟,在她心中,秋水却似像个长姐,事无巨细,体贴周到,永远默默守护在身后。
很多事尽在不言中,陆轻竹捏了捏秋水的小手,端着荷叶盘径直朝书房走去。
刚刚府中的下人通报,哥哥已经回府,并且神情极其不悦。
莫名的,陆轻竹心中有一些不妙的预感。
书房外,陆仪的随侍丰牧独自守在门口,见到陆轻竹,恭敬的行了个礼,而后道:
“姑娘,世子正在处理公务,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这个任何人之中自然包括陆轻竹,丰牧凝着陆轻竹不解的面容,心中期盼小姐能够懂主子的这句话。
陆轻竹自然懂,往常她自不会纠缠,可今日心头那股缠绕不去的烦躁感让她知晓只有哥哥可以为她解答。
陆轻竹扬了扬眉,将手中的荷叶盘举了举,轻柔道:“这是我和秋水特意为哥哥做的马蹄糕,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丰牧面上纠结,主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今日从容王府邸出来后便一脸阴沉,回到府邸直接进了书房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他不敢擅作主张,可面前之人又是主子极亲近的妹妹,一时难以抉择。
就在两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书房内缓缓传出了一道冷淡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这让丰牧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来,“小姐,请。”
陆轻竹颔首,柔柔的笑了笑,而后让秋水守在门口,径自走了进去。
雕花木门一经推开,陆轻竹在屋内扫了一眼,很快便定格在书案旁的男人身上。
陆仪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食指一声一声的扣着书案,发出节奏的敲击声。
看到陆轻竹进来,他抬了抬眼皮,在她手中的糕点上一扫,淡淡道:“妹妹做的糕点放在桌上就可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赶客了。
陆轻竹默默的将糕点置于陆仪右侧,退后了几步站于书房正中间,一双清浅的眸静静的望着陆仪,良久,柔声道:“哥哥为何而生气?”
陆仪凝了妹妹一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喜怒哀乐人之常情,妹妹无需担忧。”
陆轻竹默了半晌,知道哥哥是不会说了,也明白丰牧说的没错,哥哥心情极差。
她乖巧的转了身,小步迈了出去,走了两步,陆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给妹妹介绍一桩亲事如何?”
陆轻竹脚下一滞,心上一跳,缓缓转了身子。
陆仪眉梢微扬,语气十分轻松:“此人乃大理寺少卿,面目出众,才干出挑,我认为十分适合妹妹。”
陆轻竹抿了抿唇,凝着哥哥认真的面容,喉中微涩:“哥哥,我……”
谁知陆仪突然面上一沉,语气冰冷:“你想说你喜欢容王,他会被你的一片痴情感动?”
陆轻竹嘴唇蠕动了两下,叹了口气:“哥哥,我自知跟容王是不可能的。”
自从庆功宴后,她已收起心中所有的心思,即便内心再过波澜壮阔,可她还能忍,即便再痛苦也要忍下去。
陆仪这才松了口气,语气也带了些温和:“我知晓你对容王的痴情,可你对其中很多事情都不知晓,即便你付出再多,容王都不可能喜欢你的,他有喜欢的女子。”
陆轻竹垂眸,仿似不经意道:“可……她不是要成亲了吗?”
陆仪深深的望了陆轻竹一眼:“你知晓他喜欢的是谁?”
陆轻竹垂着头,不语,兴许哥哥并不知道,痴狂爱慕容王的五年,她默默无闻的打探了多少消息,她这么爱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爱的是谁呢。
陆仪终究是叹了口气,仿佛是在下最后的通牒:“你知道也好,也能让你彻底死心。她不可能嫁人的,萧冕不会让她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