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诏狱,师乐安多了几分淡定和从容。虽说她现在只是个仗着圣旨狐假虎威的狐,但是这世道就是如此,圣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让诏狱那些眼高于顶的狱卒不敢轻慢于她。
趁着狱卒检查物件的功夫,小圆眼巴巴的拽着师乐安的衣袖,“姑娘,真的不带小圆进去吗?”
师乐安上下扫了小圆一眼,似笑非笑道:“真想进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晚上你若是做噩梦,可不许靠着我。”
小圆认真想了想片刻,又转头看看诏狱黑洞洞的入口,最后老老实实地松开了手:“不,不去了吧……”听说被狱卒上刑过的人最后不似人形,她虽然好奇 ,但是也不想晚上被吓得睡不着。
师乐安抬手揉了揉小圆的脑袋,笑着宽慰道:“你若是无聊,可以去铜驼大街走一走,买些时新的胭脂水粉,不必在这里干等着。”
小圆脆生生应下后,师乐安看着一地的大小包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张伯听说自己要来探望殿下,这是将半个王府都塞马车里面了吧?
好在狱卒们也没为难师乐安,不等师乐安开口,他们主动拎起了包裹走在了前头。师乐安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再度走入了诏狱。
上次她是从诏狱后门入内的, 跟着狱卒七歪八绕才到了谢昭所在的牢房。这一次走的正门,不知道是她心态变了亦或是从谢昭的牢房靠近正门,没多久她就看到了谢昭。
谢昭身上盖着锦被面向着墙壁侧躺着,看起来正在熟睡。狱卒们知晓人情世故,看到师乐安来了,他们甚至打开了牢门放她进去。
师乐安深吸一口气,口鼻间满是苦涩的中药味。待她迈进牢笼后,身后又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阴森寒冷的牢房中升起了火盆,师乐安今日多穿了两件,被热气一烘出了几分薄汗。四下环顾后,她解下狐皮大氅随意放在了床前的矮桌上。
两世为人,也算有幸进班房了。
师乐安乐观的自嘲着,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谢昭身边。探头看去,谢昭蜷着身体脑袋枕着枕头,口鼻埋在锦被下闭着眼沉睡着。看他的面色,比先前见的时候健康了不少,看来应当是性命无忧了。
师乐安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要说她对谢昭有多深刻的感情,那是谈不上的。 只见过一面的人,能有多少情爱?不过谢昭活着对她利大于弊罢了。
这时她的眼前闪过了一点红色,定睛一看,是她那天塞给谢昭的手炉,她看到的红正是手炉上裹着的红绸散发出来的光。这枚手炉就放在了谢昭的枕头边,和谢昭的脑袋只有一拳的距离。
师乐安伸手探了探,手炉冰凉。
好家伙,谢昭是真的没有生活常识啊,这么凉的东西靠着脑袋,这是怕自己病得不够重啊。轻叹一声后,她弯腰将手炉取了出来,准备往手炉中换个碳。
迷迷糊糊中,谢昭听见狱卒开关牢门的声音。他原本以为又是太医来为他换药了,本想继续装睡。没想到那人非但没有摸自己的脉门,反而在自己床边停下了。再之后,谢昭感觉到一阵轻风从自己的额头边擦过,风中夹杂着几分甜甜的饼香。
谢昭:……
此人,绝不是太医,没有哪个太医身上会沾着饼味。
谢昭不确定地睁开眼,翻过身去,就见师乐安正弯着腰拿着火钳在火盆中挑挑拣拣。泛红的炭火被她精准地投入到手炉敞开的口中,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看见眼前人是师乐安,谢昭连忙掀开身上的锦被艰难起身:“师姑娘。”
师乐安转头时,就见谢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要向她行礼。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原本还有几分血色的谢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面无人色。一时间她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飞起一脚将谢昭踹回到床上:“你别动,你别动!祖宗,你躺着就行。”
有礼的君子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有时候师乐安也挺烦这种顽固的。
就比如谢昭,都说了让他躺着,他非得挑战一下自己的体能极限。这不,行了一礼之后,六皇子又面色惨白的倒下了,刚养出来的一点气色也不见了。
师乐安居高临下瞅着谢昭战损脸,无奈地摇头:“你说说你,何必呢?这个礼你是非行不可吗?你就不能攒着以后再说吗?”
谢昭气若游丝道:“礼……不可废,师姑娘高义,昭铭记于心……于心。”
师乐安掀开被子,将热乎乎的手炉往谢昭的侧腰间一塞,又在谢昭震惊的目光下为他扯了扯被子:“你歇歇吧。你要是再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你的心肝就都凉了,本姑娘可不想住在别人冰凉的心肝上。”
谢昭瞪着师乐安,面对师乐安清亮的眼神 ,又不好意思偏过视线,面颊上缓缓晕出了两团红晕。不是说师家嫡女温婉贤淑吗?可是师乐安言语怎如此奔放,竟让他难以回应。
见谢昭闭嘴,师乐安愉快的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她准备愉快地向谢昭展示今天带来的物件:“张伯本来也想来见你,可是只有我能进来,他便让厨娘做了许多你爱吃的东西。你看,这些饼都是现做的,还是热乎的。”
“诏狱寒冷,张伯还准备了不少衣衫被褥,一会儿我给你铺好,你晚上就不怕冷了。”
“哦,还有这些瓶瓶罐罐,都是调理身体的丸子。用热水送服就行,张伯说你知晓吃法,我就不多说了。”
“还有你用惯了的笔墨纸砚一同……”
师乐安拎起一个个包裹,熟练地在谢昭面前拆开,向他展示着府内众人对他的心意。说起来也奇怪,圣上大大褒奖了她,却依然没将谢昭从诏狱中放出去,这不单让朝臣摸不着头脑,也让张伯他们操碎了心。
“这些东西你先用着,若是还缺什么可以对我说,我明日再来看你。”说话时,师乐安一直关注着谢昭的面色,最初她以为谢昭是被她带来的东西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是没多久她发现谢昭看起来心事重重。
就在师乐安准备结束对话时,谢昭抬眼看向了自己,神情中多出了几分凝重:“师姑娘。”
师乐安面带微笑:“嗯。”
谢昭神情严肃眼神痛楚:“姑娘原本可以远离是非之地,你为了救昭留下,昭感激不尽。事到如今,不管姑娘愿不愿意,你已经和昭站在了一条船上。昭,有个不情之请。”
师乐安笑容不变:“嗯,你说。”敢提过分要求,一屁股坐死你。
谢昭的目光在床榻下方的食物和被褥上转了一圈:“圣上特许你入诏狱,昭想拜托姑娘去不远的女囚室走一趟,将这些物件转交给那些……犯官家眷。她们比昭更需要这些东西。”
谢昭神情恳切地看着师乐安,言语悲凉沉重:“她们中有些人是我的母族至亲,有些人的夫君或者儿子是为我阿兄效力过的臣子。昭知晓,这个要求对姑娘而言可能有些为难,但是昭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帮她们了。”
说到伤心处,谢昭眼眶微微泛红,“若是姑娘不愿意,昭也不勉强。诏狱阴冷严寒,昭只是想让她们过得舒服一些,仅此而已……”
师乐安沉默片刻,看着谢昭轻颤的眼睫和强忍住的泪光,她轻笑一声:“行,我去试试。不过圣上只说让我来探望你,我不确定能不能顺利见到她们。”
“总之,试试吧。万一能行呢?”
谢昭猛地睁开双眼,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昭,多谢姑娘,姑娘高义,昭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