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夜正思索着,那面生男演员却向这边走来。
看样子是朝着自己来的。关夜忙回过神,站起身。
“关老师,你好。”
男生的声音听着如玉石相击,清澈又不失温润。
关夜不禁心叹,这不就是天选薛如昀么……
她面上不显,笑着回
“我可担不起一声老师啊!别折煞我了!”
男生微微一笑,表情中还带着几分局促。
“关老师你毕竟是前辈。我叫林曦,演薛如昀。”
“因为前期薛如昀和月娘有很多对手戏,所以特意先来跟老师您认识一下,希望没有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坐下说吧!”
林曦有些受宠若惊,大概是没想到这位大明星关夜对自己一个无名小卒态度这么好,犹疑了两秒,才在关夜身边隔着一个椅子坐下。
“我看你应该年龄蛮小的吧?”
“我今年二十一岁。”
关夜忍不住瞪大了眼
“二十一岁?!你比我还小两岁啊!完了,这我们一演对手戏,我不得被你衬托成老太婆了!”
关夜夸张地哭丧着脸。
林曦也没想到关夜是这种跳脱的性格,刚才的那点紧张和局促瞬间去了七八分,他也笑着说
“唉。关老师这么漂亮,恐怕是我先被衬托成古装丑男吧。”
“你……你也太谦虚了!你这张脸……”
关夜一时语塞,看着这张帅脸实在是无语凝噎,只好轻轻转移了话题
“你这么小,应该还在上学吧?”
林曦也正色道
“我在京大念大三。”
“你不是科班?”关夜惊讶地微微提高了声线,“你这么帅怎么没考影视学院——等等,京大?”
关夜捕捉到了关键词
“你是京大的学生?”
林曦摸了摸鼻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嗯……我是京大法律系的。”
关夜语气突然就兴奋了起来。
“我的——”她咳了两声,“呃,一个……朋友,也是京大的诶!你们京大不是那种市状元省状元扎堆的学校么!没看出来啊你这么厉害!”
林曦确实是一副高等学府大学生没怎么见识过社会的纯洁样子,闻言腼腆地弯了弯嘴角,只是心里却突然有些动容。
他刚刚进这一行,不到一两个月,却早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京大学生的身份,只有在观众眼里是加分项,平时公司可能也会拿来炒作什么学霸人设,但在文盲遍地的娱乐圈,他这身份只能引起别人的敌意
怎么,大家都是绝望的文盲,就你有学历?就你假清高?显得你了?
虽然别人还不至于因为这么芝麻绿豆大点事给他使绊子,但对他不怎么亲热却是有的。
没想到关夜居然是一副“尊重知识”的样子。这让还残存着点名校生清高的林曦甚至有了点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他哪里知道其实关夜主要是在爱屋及乌呢?
“还好……我在京大也只是一般学生,肯定没有关老师的朋友厉害。”
谈起京大,关夜来了兴致。
“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来拍戏呢?”
马上她又恍然,自问自答道
“也是哦,你长得这么帅,不进娱乐圈可惜了。”
本来听到这个问题笑容还有些凝固的林曦,又听到关夜的后半句,不由得有些赧然。
“关老师你再夸我都不好意思了。”
“啊哈哈哈你怎么跟小媳妇似的啊!”
关夜好像找到了一点逗小男生的乐趣,笑得很是开心。
关夜平时在娱乐圈的人设都是温柔冷清的女神,镜头面前几乎从来没有开怀笑过。
林曦看着面前的关夜,在灯光辉映下,笑容如睡莲绽放一样动人心魄的美,一时有些发愣。
他这是第一次拍戏,上个月刚和公司签合同,《明宫烟云》是他进入娱乐圈的第一个通告。
在此之前,他先是一个小镇做题家,然后是京大的兢兢业业的普通学生。要不是家里突遭变故,非常需要钱,他也不会听舍友的建议想着进娱乐圈。
关夜这个人,他以前只是隐约听说过。
他从来不关心娱乐圈,也不追星。不过舍友之一是关夜的狂热粉丝,他也就跟着耳濡目染,有所了解。
他对这个女明星的印象就是,非常漂亮,挺火,而且脾气不太好。
知道自己第一次拍戏就要和这个大明星对手戏,他还是挺紧张的。鼓起勇气来和关夜搭讪,也是因为想先打好关系,免得开拍之后尴尬。
可是林曦没有想到关夜性格居然这么随和。
而且,关夜要比舍友手机屏幕上,床头海报上的女明星关夜漂亮十倍。
尤其是她笑的时候。
“林曦?林曦?你发什么呆呢!”
林曦猛然回神,就见关夜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挥着。
“啊……啊?关老师,怎么了?”
“我说,时间很紧,我们现在就可以对一下第一场的词。你背了吗?”
剧本当然是三天之前就送到了所有演员手里。
剧中月娘和薛如昀的第一场戏,也就是《明宫烟云》的第一场戏,便是十五岁的月娘在江州翠云楼一举夺魁,当天就被明面上的江南皇商之首,户部挂名的五品典属薛大人,而背地里是皇帝避开户部充实内帑的得力助手,薛如昀买下。
关夜也没拿剧本,就这么和林曦对面坐着,装扮就是平常的衬衫短裤,只是一开口,就已经把林曦带入了戏,仿佛真回到了那个波诡云谲的政治名利场中,春花秋月的初见。
/
月娘本是平民女儿,却生得一张倾倒众生的脸。
六岁上,老家青州大旱,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她父母无法,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只说好歹有她一口饭吃。
其实她父母心里知道,如果是普通的小女孩儿,卖出去给富户小官家里当个丫鬟奴婢,其实也算是一个去处,总不至于饿死。
可是月娘长得实在是艳丽,才六岁的年纪,那张脸就可见绝世美人的相貌。
此番发卖,最终的去处逃不过勾栏瓦肆,被人作践。
可身为饭都吃不起的普通的平民百姓,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月娘从小心思敏锐早熟,知道父母心中无奈。
只是她清楚自己的未来,难免有几分悲凉怨怼,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谢过父母生身大恩,便再也不去看那面带不忍,涕泪交加的父母,行尸走肉般地跟着笑开了花的人牙子走了。
到了江州,人牙子直接就找上了江州最大的青楼,翠云楼。
她是懂行情的。
这月娘一看将来难免就是个惊动风云的大美人,当然要卖个好价。她从月娘父母那里买她来,就已经花了十两银子的巨款。
须知这年头,卖儿女的价都贱了,普通的十来岁的丫头都只能卖上一两银子。
像是月娘这起才六七岁,买回去不能现时使唤嫁人,还得养两三年的,更是卖不起价钱。
只有那些高门大户买婢女会要这种小的,好自己调教。
只是,高门大户为了自己名声好听,从来不在闹灾的地方买丫头,怕被人说是趁民之危。
人牙子价钱给得公道,自然是看中了月娘这张好面皮,加之她观月娘虽然年纪尚小,心思却不蠢,想来正是合适做风月中人的胚子。
翠云楼的妈妈本姓柳,和这人牙子也相熟,见了月娘这张脸也一时惊奇。
江南美女如云,红粉胜地,她在这江州城开青楼十几年,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美人数不胜数,似月娘这般颜色的却真没多少,想来也只有三年前含韵阁的花魁娘子白沉香可以一比。
提起那白沉香,当初得了江州知府大人庶子的喜欢,养为外室,连带着含韵阁也得了好处,风光了这许多年。
虽说江南富贵地的花魁娘子,不似平常青楼女子,说来倒还颇有几分雅名,即使是王公贵族,做她入幕之宾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越是位高权重的恩客,与烟花女子越只是逢场作戏,各取所欢。能得花魁青睐,对他们算一桩美谈,但几乎没有能真心承认风月女子身份的。
因此白沉香虽然只是做了一个知州公子的外室,也算十分际遇了。
柳妈妈的翠云楼被比下去几分,这事早就令柳妈妈心中不忿。只是绝世美人又岂是易求?
于是她一见月娘,便是喜欢得紧,连价也不还了,整封了五十两白银买下了她,还顺带给了人牙子几十吊钱的添头,当做是酬谢她为自己寻来这么好的苗子。
月娘在翠云楼九年,都作大家小姐教养,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对诗词歌赋也颇有见地。
除了这些常规的项目之外,自然还教她遍习房中之术。
月娘自知自己入了这门,便只有一切都做到最好——柳妈妈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家,她在自己身上花了那么多银子,是要见到好处的,于是不管是学什么她都刻苦认真。
久而久之,柳妈妈是越看越喜欢,也将她当成半个女儿养。
月娘不负众望,十五岁第一次露面,就在诗会上大展风采,一举夺得花魁。
那日翠云楼顶惊鸿一舞,正是海棠花开时节,楼边几株浅红海棠正待盛放,风吹起“牡丹姑娘”半掩粉面的白纱,那绝美面庞令遥遥望去的台下众多达官贵人,风流才子都失了心神,也卷落片片花瓣,在高台上纷纷扬扬,于女子曼妙轻盈的纱衣间共舞。
明眸善睐,巧笑倩兮。丝竹管弦声中,女子媚眼流连台下,带着三分浅笑,七分疏离,正钩得众人心痒难耐,却不期然远远撞上一双温柔的眸子。
她这花魁还来不及给柳妈妈带来金山银山,就被薛如昀给截胡了。
/
薛如昀一脸温润无害的微笑,坐在房中。旁边就是低敛着眉目,褪尽妆粉,一袭白衣,如出水芙蓉瑶池仙女的花魁娘子,柳牡丹。
柳妈妈可是很高兴。没想到牡丹第一回露面,就能入了薛大人的眼。
柳妈妈在江南做烟花生意,打交道的都是官场中人,对于这些事情清楚不少。
薛如昀表面是一个区区五品挂名皇商,实际上,他却是天子私臣,在江州连知府都要很给他几分面子。
加上薛如昀虽身为商人,不曾入仕,却颇有才名。年龄不到而立,生得风流倜傥,性情温和。
这江州风月场上,一大把的姑娘宁愿不收钱也想和他春宵一度。
只是这位薛大人不仅未曾婚娶,对投怀送抱的姑娘们也从来是有礼疏离,从没听说过跟哪个姑娘过过夜的。
这薛大人如今花了一万两银子买牡丹的初夜,不管是从价格上,名声上,都是给足了她翠云楼面子。
柳妈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也不准备在这里碍眼,就要向薛如昀告退。
未走到门边,却听得薛如昀道
“柳妈妈且慢。在下还有要事相商。”
薛如昀的声音清润温和,连牡丹也一时有些心下一动,抬起头来,一双湿润的含情眸子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第一位恩客。
也马上要成为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薛如昀微微侧头回望了牡丹一眼。
他很白,白得甚至有两分病态。或者说不是因为白,因为牡丹的确闻到了一丝浅到微不可察的药味。
做她们这一行的,鼻子都灵得很。
薛大人生得清隽俊秀,身为皇商,却毫无铜臭之气。
不过他笑得温柔,那眼里的漠然却是毫不掩饰。
牡丹又默默垂下了头。
“薛大人还有何吩咐?”柳妈妈赔着笑走回来。
“在下觉得与牡丹姑娘甚是有缘,有意为她赎身,收为义妹。”
此话一出,柳妈妈和牡丹都是大吃一惊。
柳妈妈好歹算浸淫风月场中几十年的老人,见过世面,略微一想,便觉得这想必是牡丹的大造化,于是也坐下来,只是做犹豫状。
“薛大人说笑了……妾身这女儿蒲柳之姿,也和我一样,风月中人,哪里做得薛大人的妹妹!薛大人此话真是叫妾身惶恐。”
薛如昀笑得温柔,见牡丹还眼带震惊之色望着他,一下把风月场中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不觉好笑。便伸手摸了摸少女那张白皙的脸。
此举虽带些轻浮,在这场合中,倒不显得突兀。
牡丹眨了眨眼,又低下头去,红了脸,心却咚咚地跳着,留心听着二人能决定自己命运的谈话。
“十万两白银。”
薛如昀没有和柳妈妈扯官话,直接就开了价。
那语气就跟随手赏了路边小贩几个铜板一样随便。
柳妈妈心头一颤,按捺住狂喜,沉吟半晌,却还拿乔到。
“妾身这女儿从六岁就养在身边,好叫大人知晓,也是当亲生女儿一般……”
“十五万两。”
薛如昀收回了目光,没有看牡丹也没看柳妈妈,音调却冷了两分。
“柳妈妈,你应该清楚,本官开的价够你再养出十个花魁了。”
薛如昀自称一变,柳妈妈就心头凛然。
这事办得没有费多大力气。当晚牡丹就坐在薛如昀的轿子里进了薛府。
薛如昀说得很明白,她要从此和她的青楼生涯彻底再见,忘掉过去那个身份,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说是义妹,其实众人,包括牡丹自己也明白,只是听着名头好听。自己要侍奉薛如昀却是当然的。
因此和他同乘一轿,也未觉得有多意外。
“牡丹是柳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吧。”
薛如昀清越的声音突然开口,牡丹本来坐在轿子角落怔怔,闻言忙柔声答
“回大人,是。”
薛如昀笑了笑
“既然说了收为义妹,以后你还是唤我兄长吧。”
“贱妾不敢。”
“你是青楼女子,我也只是一个下流商贾罢了,有何不敢的。”
薛如昀语声还是淡淡,牡丹却心下一沉,不敢接这话。
好在薛如昀没一直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开说
“牡丹这名字不衬你,太失于风尘。何况,我本非爱花雅士——”
牡丹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就听他继续说着
“既然是妹妹,你便跟着我姓薛,从我的“如”字。
至于第三个字——
今夜月色甚好,往后你便叫月娘吧。”
林曦低声念完第一场戏的最后一句台词,静默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钟,才听见他的“月娘”脆声道
“林曦,真看不出来你是第一次演戏,前途无量啊!”
他似乎这才从戏中脱离出来,看向关夜亮晶晶的眼睛,微笑了一下
“是关老师戏带得好。”
关夜也笑了笑,并不反驳。第一场戏月娘的台词并不多。这出戏的重点还是开头月娘的舞,以及男三号薛如昀的初次登场。
说是对台词,主要关夜也还是想看看这非科班出身的新人到底能力如何。林曦这个人还是挺对关夜胃口的,要是实在欠缺,她也能凭着自己前世的记忆指点一二。
没想到这林曦在演戏方面颇有天赋。
“不过呢,郑导是很严格的人。我觉得你明天拍的时候,稍微可以更冷些。”
关夜半开玩笑地用月娘的声线柔声说
“薛大人对妾身太温柔啦。”
林曦不由得心神一颤,眼神也有两分闪动,轻声道
“嗯……谢谢关老师指教。”
关夜随即站了起来。那边快开席了,导演,副导演和编剧已经来了,其他演员也已经入席。
“我们先过去吧。你没问题的,记住我说的,然后明天按照你自己的理解演就大差不差了了。”
这第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席间郑导和编剧都发表了一番简短的讲话,无非是大家辛苦,共同努力巴拉巴拉。
众多演员都是舟车劳顿,加上赶时间,第二天一早就要开拍,导演就催促大家赶紧回房间休息。
关夜的房间是在二楼,倒是方便。男女主角,男二号女二号房间在四楼,关夜这一层除了她自己,还住了编剧和那个新人演员林曦。至于各个演员的工作人员,都住在隔壁酒店。
这酒店出门是一个不大的小商场,买东西还算方便,只不过剧组保密原因,平时演员基本都不回去,都让自己的助理去。隔着一个马路就是整个南方最大的影视基地。毕竟是拍戏的地方,并不在闹市区,而是快到了郊区,比较清净。
回到房间关夜又重新过了一遍明天要拍的剧本,对着镜子练了练自己的表情管理,又活动了活动筋骨,毕竟第一场就是跳舞。一切做完感觉实在是累,打开手机看到沈案下午两点钟发过一条消息。
“忙完回电话。”
那时候关夜才刚到影视基地,大家还在烧香,没看过手机。
沈案估计也清楚第一天进组事情多,晚上九点钟又发了一条。
“不要打电话了。晚了早点休息。”
关夜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点过。她记得沈案每天工作也收工很晚,跟案子的时候,常常也有忙到九点十点,甚至通宵的时候。
她本来想回个电话过去,又有点困得险些睁不开眼,只好回了条短信,转头就趴床上睡着了。
那边沈案确实还没收工,忽然听到手机响,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两分,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