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 11月 7日,庆海市降下初雪。
西临烧烤店,二层板房前一棵百年常青树,树冠下支起数把大伞,彩灯闪烁,为食客们遮蔽风雪。
餐桌绕树铺开,一直延伸至板房内,粗估能有三四十桌。
这里是庆海市内生意最为红火的烧烤店,口味多样,既能迁就各类人群,也能给在庆海的西临人一份纯正家乡味。
简易餐桌旁,年轻人碰杯,小孩子叫嚷,中年人高谈阔论。
人人都有自己的热闹。
陈程咧着大嘴,露出两颗熏黄的大板牙,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压低声音说:“我们今晚把那婊子绑了,还愁没钱吗?”
王大宝喉咙发紧:“可…… 怎么绑?她事后万一报警怎么办?”
他原本只是想找陈程借钱的,可几杯啤酒下肚,事情竟朝着可怕的方向发展。
陈程灌下一大口酒,把杯子重重一放,发出脆响。
左手在脖子附近狠狠一抹:“那就干脆杀掉。”
王大宝惊得脸色发白,倒吸一口凉气:“杀…… 这…… 这我可不敢呐,程哥。”
陈程大翻白眼,晃晃自己那没了手掌的右手:“你难道想跟我似的?”
王大宝沉默着猛灌了几杯酒,抿了抿嘴唇:“她当真是孤儿么?”
“那死女人,刚开始还炫耀自己是美国回来的博士,什么科技大牛,傲得不行。”
陈程愤慨不已,随后脸上又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他撸了口串,边嚼边说,“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就帮她搬了点东西,关心几句,她就一口一个哥哥地叫。
说自己是孤儿,在国外待久了,国内没朋友,还好有我帮忙。”
王大宝点点头:“那今晚凌晨动手?程哥,怎么做?我听你的。”
陈程得意地晃起脑袋,一张鼠相的脸油光发亮。
“今天搬家的时候,她叫我帮她看看门锁安不安全。
嘿,你说女人就是女人,什么博士,门锁都不懂看。
不过她那个门确实有点麻烦,不好开。
我观察了下,最好的办法是从阳台进,从我家阳台翻到两户之间的横梁上挪过去。”
王大宝瞪大眼睛:“哥,你家在 18 楼啊,这怎么过得去?”
他光是想想,腿肚子就开始打颤。
陈程嘴角向下撇着,唇间发出一声轻微的 “嘁”,伸手就要去扯王大宝的裤子,“王大宝,你撩开裤子让我看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王大宝挣扎着拦住,闹了个大红脸,咬咬牙说:“我干就是了。”
陈程斜眼嗤笑了声,从兜里摸出来一张红票子,“我就这么多了,你拿去买单吧,少的你补,报我名打八折。”
王大宝看着桌上堆满的签子和酒瓶有点肉痛,这怎么也得三四百了。
“程哥,还联系不上你姐么?都六七天了,该不会出了意外吧?”
陈程瞪了王大宝一眼:“能出什么意外,估计又借着出差跟我搞断联呢。
就是故意躲着我,怕我问她要钱。”
陈程狠狠啐了一口痰,回过神来,瞬间大叫:“你该不会连吃点串的钱也舍不得出吧,王大宝,你咋就这死抠呢?”
“怎么会,怎么会呢?”王大宝讪笑着边摆手边把那张百元大钞揣走去买单。
……..
凌晨12点13分,云瞰府六单元A栋。
“啊——”的一声,打破寂静,四秒后地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五六秒后,有人大喊。
“有人跳楼了!”“快报警啊!”“叫救护车!”
楼内喧杂起来,胆子大的直接跑下楼去看。
手电筒一照,发现18楼的横梁上还有个人。
那个人一整个吓呆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像壁虎似的贴紧墙壁。
五六分钟后,救护车和警察都来了。
而五六分钟足以让消息传出去,楼下的那个围观圈越来越大,吵闹得不似凌晨。
医护人员当场下死亡通知,警察迅速接管,拉起警戒线,将现场管控起来。
消防过来铺起充气垫,有消防员吊着安全绳,将横梁上的人救下,把人交给警察去审。
那人吓破了胆,审都不用审,直接在现场吐了个干净。
警察分出一队人马去18楼查看现场痕迹,在窗框上和横梁上提取到两人的脚印和指纹。
在横梁的末端,赫然出现了一滩被踩过的鸟屎。
从该位置抬眼向上方望去,可以看到在空调外机架上有一个鸟巢。
鸟就在这里生活,吃喝拉撒全在这。
稀稀拉拉的鸟屎糊满了横梁和墙面,再加上飘落的雪花,经过寒冷气温一冻,整个横梁和墙面变得光滑无比。
这样看来,死者应该是不小心踩到了这些鸟屎,才失足摔死的。
这案件看起来并不复杂,口供、人证、物证都有了。
就是俩人没钱,就合计去隔壁刚从美国搬回来的女博士家偷点钱。
死者就住隔壁,于是想着从阳台过去,然后一个不慎踩中鸟屎失足摔死,一个被发现后进退不得只能原地被抓。
警察都打算询问下隔壁那个女博士情况后就收队归案时,杂物房传来一声惊呼:“有人!冰柜里有人!”
众人跑过去,便看见地上,海货铺了一地,一个浑身裹满保鲜膜的女人卧在冰柜底部。
一队队长李心冷静道:“保护现场,叫法医上来。”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
李心重新复盘起来,按云瞰府的房价,这房子少说得值四五百万,这么有钱怎么会想着去偷呢?
隔壁刚搬过来,他们怎么确定隔壁就一定带了大笔钱过来呢?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单纯只想偷钱。
李心叫人把王大宝带上来审。
很快便被王大宝带了上来。
李心拽着他看尸体,王大宝吓得紧闭眼睛不肯看。
“把眼睛给我睁开!别逼我扒你眼!”
王大宝这才睁开眼睛,努力辨认,好一会,呢喃出声:“陈…..陈姐?”
“认识啊。”李心眯起眼睛。
王大宝哆嗦着说:“这、这、这是陈程的……姐姐,陈青乔,陈程跟我说六七天联系不上他姐,原来、原来是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联系不上他姐?”
王大宝嘴唇发白,抖若筛糠,有种要撅过去的感觉,李心只得将他拖到客厅审问。
“说吧。”
“因为我找他借钱,他说他自己都欠刚哥八十多万赌债没还。
刚哥说要把他左手也剁了,他姐还不给他钱,为了躲他,直接闹失踪,没钱借给我。”
今天的烧烤钱都是我付的。
我猜就是陈程自己杀了他姐,他以前就经常骂她姐。
稍微喝点酒就开始嚷着他姐看不起他,他早晚杀了她,这样房子车子票子就都有了。
刚哥说一号不还钱就剁他手,他到今天手还没被剁。
刚哥一向来说一不二,说一号就是一号,怎么会留着他的手到今天?
肯定是他杀姐拿钱,刚哥才放过他的,他骗我,他骗我他没钱。
对对对,陈程杀了他姐,又要教唆我去杀隔壁那女的,他就是想拖我下水。
死畜生,老赌狗!我刚开始好好在工地搬砖的,我爸妈在农村辛苦种地,都一把年纪了。”
说着说着,王大宝开始抱头痛哭。
“我只是想好好攒点钱娶媳妇,孝顺爸妈的。
都是他带我去赌,家里都被掏空了,现在又搞成这样。”
王大宝扑向李心,被眼明手快的小警员按了回去,眼睛通红一片,不断挣扎。
“警官,警官,我会被判死刑吗?
我不想死!我没想杀人的,是老赌狗,我…….”
王大宝倒豆子似的往外蹦词,神色癫狂。
李心觉得不能再刺激他,只得叫人把他送回警局,等人冷静下来再问。
李心一手揉太阳穴一手按腰,望向窗外,天光微亮。
看起来还有很多要查。
他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早年破获一起涉黑灭门案时,伤到腰椎,年轻时觉得无事,人过中年才觉不支。
这次半夜被扯起来忙通宵,身体也开始阵阵发痛。
这时,一阵拍掌声传入他耳中,他扭头望向门口。
庆海市固安区公安局局长王卫和一位领导模样的男人在前,领着一队人马走进门来。
李心勉力支起身子,不算热络地招呼队员过来听训。
王卫指着身边这位看上去二十六七的男子介绍:“这位是市局刑侦队支队长谢行云,这案子市领导一早下了紧急指示。
市局成立专案组,谢局担任组长,以后侦查行动,由谢局全权负责,咱们全力配合,清楚没?”
李心有些疑惑,死者难道是啥重要人物?
要不怎么会惊动市局,还请来了谢行云。
李心只在省局表彰大会时远远见过他,省级刑侦专家,破过几十个大案,已经板上钉钉年后要升迁副局,大家私下都尊称他一声谢局。
自己有能力也罢,还有个省委副书记的父亲和在顶尖学府做教授的母亲。
嗯,长得也好,三十岁了看着还像二十六七似的。
怎么不算人生赢家呢?
李心愣神之际没及时响应。
王卫皮笑肉不笑地问:“李心,你有意见?”
李心回神,笑道:“怎么会,我肯定全力配合的,只是有些疑惑怎么会惊动市局。”
李心自认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如果换以前让他就这么退下,他定要生事闹起来的。
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官职升了降,降了升,那股子蛮牛劲,多少消磨了些。
谢行云笑道:“这事我稍等等跟您讲,您和兄弟们都忙了整宿,把案件交接下,就回去先歇歇。我们明天早上九点再开会对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