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中行进
车厢宽敞舒适,里面一张软榻是金丝楠木,铺雪蚕丝软席,坐在上面,清凉又舒适。
沈卿玦一人占大半个,他居中坐,姜晚笙在右侧。
“待不惯?”
马车里突然响起问声。
姜晚笙面朝着窗外的夜色,欲哭无泪,手指在膝上一点点抠花纹。
“嗯?”沈卿玦瞧她。
姜晚笙慢慢扭回脑袋,红唇微弯,发现俩人离得近,她往外挪坐,谨慎地回答:“还好。”
女人的面子是男人挣的,凭“陆锦”这张脸,姜晚笙就很混的开。
可惜,她今天把他的里子丢完了。
沈卿玦面无表情地垂眸,瞧着她挪开的那一点空隙。
姜晚笙内心焦灼不安并没有发现。
马车停在府门口,太心虚,也因为和他独处有压迫感,她一等车停就站起来,车却没停稳。
姜晚笙后背撞向车壁,沈卿玦眼疾手快,挡在后面。
又迅速伸手一拉
姜晚笙先撞了他的手,磕上车窗横木上,又被他拉回,坐在他腿上。
四目相对,空气霎时凝固住。
他漆黑深邃的眼神,微微涌动着,让姜晚笙第二次联想到梦境。
沈卿玦身上冷冰,手也是凉的,握在她腰间。
马车内视线昏暗。
姜晚笙敏锐地感知到,那只手的温度和强势的力道。
她在他手里,简直像只小巧的宠物。
时间被错乱的思绪拉长,她望进那深黑的眼底,深渊一样,姜晚笙僵硬道声谢。
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她站起撩帘子下地。
走进府内,没有回头,也没有一步停留。
夜晚寂静月朗星稀。
姜晚笙着白色里衣,伏在案几上,下巴抵着窗棂,任月光洒落。
怎么突然想起被禁锢的梦境了呢?
碰碰——
敲门声格外清晰。
只敲了三下,姜晚笙回头,墨发顺滑地披散下来,她看了眼衣着,不便见客。
“陆老板?”
轻柔地唤了一句。
雕花木门前,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墨发玉冠,容颜清绝,沈卿玦手里捏着一只翠绿的玉瓶。
他望望紧闭的门,眸光不知落在何处,薄唇微张,“宁则。”
姜晚笙听出他的声音,微一愣,是让她这么叫的意思?
“宁公子。”
屋内空旷,素白衣,披散发的姑娘站门内,没有开门的打算。
“药。”
只听到这么一个单音字。
接着什么声音都没有,好久好久没有声音,姜晚笙轻轻推开门。
在她的门槛底下,摆着一小枚翠绿药瓶。
她蹲着的姿势抬头,清雅长廊悄然无声,仿佛没人来过。
姜晚笙拿起药瓶。
那一下撞得不轻,背到现在都疼着。
想必他的手也撞得够呛。
但是,姜晚笙摇摇头,不能关心,今晚这样,已经有些越界了。
西风立在窗前,双臂向前,奉上一份信笺。
沈卿玦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晃动,如玉的脸上神情冷肃,又轻轻扯唇。
凝着信纸看了许久,比他在站在那两扇不开的门前更久。
西风都纳闷了,主子一目十行,记忆超绝,有这时间,百封信都看完了。
沈卿玦折起信纸,“研墨。”
月影清疏,沈卿玦提笔,落字,整一篇,最用心不过“姜晚笙”三个字。
火苗跳动,人影绰绰。
姜晚笙白日收到美人们的请柬,邀她喝茶,这是在计划外的。
沈卿玦说可以去,刺史另外单独邀了男客。
西风做姜晚笙的贴身侍卫,身形高大,捧着木盒,她好奇问,西风揭开盖子,差点闪瞎她。
“你家公子对姑娘都这么大度吗?”
西风双臂抱着锦盒,耿直答:“公子视钱财如粪土。”
姜晚笙摸摸下巴,心情不错地打趣,“那他得多有钱啊,比皇帝还有钱?”
西风张了张嘴,又抿住了。
姜晚笙咋舌,老实人这个反应,表明答案是是。
京城?这么有钱的大户会是谁家?
既然是演戏,陆锦这个名字一定是假的,难道宁则是真的?
京城最显贵的宁氏,属皇后母家一脉。
那倒有可能。
这次收获挺大,姜晚笙无意探出刺史在倒卖私盐,沈卿玦那边也有苗头,并派给她一个任务。
“李朗想以宠妾为名,安插一名眼线到我身边,姜姑娘,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我怎么表现?”姜晚笙似懂非懂。
“拈酸,吃醋,砸场子。”
当夜的临风楼,华灯初上,轻歌曼舞。
二楼雅间一水的漂亮姑娘半遮不遮,跳着艳舞。
“陆老板,你瞧这位桃衣姑娘如何?可对你胃口?她才十三。”
李朗端着酒杯,往沈卿玦边上靠。
沈卿玦嫌恶地蹙眉,面上冷然,“怕是……”
才说出口一个字,楼底下炸了似的。
扑通乱响,轰天动地,碎瓷声,叫嚷声,桌椅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震得二楼好像要塌。
李朗面色大变,“什么情况,去看看。”
小厮立刻领命。
门没推开,是从外面被砸开的。
只见一嫩黄衫的姑娘,云鬓花颜,俏生生立在门口,白皙小脸挂着泪,芙蓉泣露,我见犹怜。
谁都忘了门是她砸开的。
姑娘一双桃花眼,被水洗得清澈透亮,四周微微泛着红晕,哀怨地往内看,目光锁定一道月白身影。
接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掉落。
她轻咬红唇一个字都没说。
李朗心里痒得厉害,只见身侧一道身影站起,他脸色顿时一暗。
沈卿玦这几步走得完全是下意识,停在她面前,他垂眸,她抬头。
“公子……”嗓音黏糊带着哭腔。
心底好似被扎了一下。
沈卿玦修长的手指抚去她脸上的泪,轻柔地仿佛怕弄疼她。
“别哭,公子心疼。”
她抬抬眼,湿漉漉的眼睛向上看,发觉沈卿玦戏也挺好。
沈卿玦牵她出了楼,其实该谈的正事都没谈,李朗如何倒卖私盐?渠道是谁?上家下家又是谁?
两人走到楼下时,满地狼藉,桌子板凳没一个完整的,碎瓷白花花像下了一地雪,老板娘哭天抢地,西风面无表情给她一样样结算。
沈卿玦看见的第一眼,额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姜晚笙细心地察觉到了。
“是你说……”
他握住她不安的手,挽到长袖中,竟是笑了,“嗯,知道。”
姜晚笙看他说话算话,才放心一起下楼。
今晚沈卿玦来临风楼之前,姜晚笙跟他讨论过赔偿问题,他全负责。
“那……分寸呢?”
“随你。”
两人在对窗的案边,简短地聊了两句,沈卿玦闲靠在榻椅里,问她,“知道临风楼怎么走吗?”
姜晚笙自信仰头,不知道。
沈卿玦把西风留下,随她差遣,任她使唤。
的确挺好用的。
两人走出临风楼,西风还在打着哈欠站岗,手拿账册,听老板娘一桩一桩扯嗓子报价钱。
李朗翌日以致歉为由,邀请沈卿玦和“晚晚”姑娘做客。
其实主要还是私盐生意。
这次没在秦楼楚馆,宴席设在了他自家私宅。
姜晚笙踏进院,脚下青石板铺成,雕刻如意纹,假山错落,小桥流水,一看就知造价不菲。
但不比陆府,姜晚笙在京城也见过许多,没太惊讶。
沈卿玦见惯了的,却稀奇地讽一句,“刺史私宅竟比知州府豪奢。”
姜晚笙伴他手边走,听出对比意味,半知半解,“刺史监管知州,职责在知州之上,院落大些也能理解吧。”
沈卿玦淡声:“知州岁禄两千石,而刺史岁禄六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