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灼烧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黑暗里伸出一只巨大的手将人往深渊里拖。
急速的坠落带来不真实的失重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人渺小得如一颗尘埃,无力反抗。
“姑娘……姑娘……”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海浪一般将溺水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往岸上推。
姜卿阅像是被什么击中,意识拼命聚拢,猛地睁开了眼。
“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睡的一头汗?”拾翠抽出袖口里的手帕,想给姜卿阅擦擦,却被姜卿阅本能地一把握住了手腕。
姜卿阅还未从巨大的恐惧与疼痛里回过神来,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指尖颤抖,目光里都是慌乱。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拾翠抽不出来手,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是一场梦吗?
姜卿阅缓了缓心神,这才打量起四周,发现她是在一辆马车上,车帷翻飞,甚至能看到熙熙攘攘的街市与人群。
姜卿阅慢慢松开了手,放开了拾翠,她卸了力往后靠着,平复着心中真实到诡异的情绪。
“许是昨日没睡好的缘故,姑娘先喝口茶缓缓。”拾翠给姜卿阅倒了一杯茶,姜卿阅接了,温热的茶盏贴在掌心,给了她些许慰藉。
“咦?这是什么?”拾翠低头瞥见了姜卿阅洁白的裙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巴掌大的污渍,拾翠连忙俯下身去,先是用帕子擦了擦,然后凑近了闻了闻,皱眉道:“煤油?”
姜卿阅手一抖,茶盏应声而落,湿了马车上的毯子。她低头不可置信看着拾翠手上的裙摆。
“姑娘怎么手上也有?”拾翠抬眼正好看见姜卿阅手背与骨腕的连接处一块不起眼的油污。
姜卿阅目光移到手上,那若有似无的煤油味突然被放大,直往鼻子里钻。
“今天是什么日子?”姜卿阅竭力压制声音中的颤抖。
“姑娘忘了?前几日刚放了榜,东昌伯爵府于家老爷年过五十终于上了榜,梁夫人心里高兴,特摆了这鹿鸣宴,邀人共赏樱花呢。”拾翠想到什么,笑了:“今日程家公子也会去呢。”
是了,宣和一十九年四月初,科考结束,十五日后于贡院东墙放榜,程今舟中二甲十三名,赐进士,同年七月中,边关告急,上庸城失守,姜卿阅的父亲,姜肃,战死。
拾翠用手帕蘸了茶水,轻轻将姜卿阅手背上的油污擦去了,又看向她的裙摆,苦恼道:“这可怎么办,现下回去换,怕是来不及了。”
“三个月……还有三个月……”姜卿阅对拾翠的话浑然不觉,她只在脑海中拼命计算着时间。
拾翠对于姜卿阅今日的异常感到奇怪,她正要开口,车帷被掀开,刺眼的白光一下子涌进来,亮得人眼睛发酸,姜卿阅微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姜攸宁不耐烦的脸:“姐姐在等什么?是在等主人家亲自来请吗?”
拾翠对姜攸宁虽是不满,也只是微微努了努嘴,她扶着姜卿阅缓缓下了马车。
四月的天气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微风和缓,阳光不燥,连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樱花香。
树木刚刚抽出最嫩绿的芽叶,生机盎然,一切都是新的,一个崭新的开始。
车轮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姜卿阅与姜攸宁一同侧脸望去,马车在三丈之外停了下来,灰绿色车帷掀开,来人一身月白竹叶纹锦襕衫配一张温吞书卷气的脸。
“今舟哥哥!”姜攸宁瞥了一眼姜卿阅,似是故意一般,快步走过去,亲热地唤道。
程今舟笑着点了点头,朝着姜卿阅看了过来。
姜攸宁拧着眉微微有些不满,她故意与程今舟站得近,衬得两个人与众不同的亲近,她甚至扯了扯程今舟的衣袖:“听闻今舟哥哥二甲十三名,好生厉害啊。”
程今舟眉目舒展,笔挺得像伯爵府门前的迎客松:“姜二姑娘过奖了。”
两人边说边朝着姜卿阅走过来,姜攸宁这才瞥见姜卿阅裙边的污渍,大惊道:“姐姐的裙子怎么了?伯爵府如此高兴的日子,宾客盈门,姐姐如此岂不失礼?”
程今舟闻言也落在姜卿阅的裙摆上,微微皱了皱眉。
同时出现的两个人唤醒了那夜大火中锥心的疼痛与绝望,姜卿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狠狠握住身侧的手,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姑娘……”拾翠立刻扶住了姜卿阅,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低声道:“若是姑娘身子不适,奴婢进去向伯爵府告个罪,咱们回去吧。”
拾翠的话唤醒了姜卿阅,疼过之后便是恨。
往日的仇怨浮上心头,她目光冰冷,胸腔里难以自抑的情绪迅速胀满,直往头上涌。
“姐姐不如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免得叫人看了笑话。”姜攸宁心中得意,笑着道。
“姜二姑娘说得有理,如此确实不妥,不如我亲自送你回去?”程今舟示好道。
姜攸宁皱了眉,不满道:“姐姐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送,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一个时辰了,宴席马上就要开了,多少贵人新秀都等着,迟了可不好……”
“这……”
两人的目光又重聚到姜卿阅的身上。
一阵和风吹过,四月的春风如一只大手抚平了所有的焦躁。
姜卿阅看着两人,她知道姜攸宁的心思,只差加一把火。
上天既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怎敢怠慢,自是应当倾尽全力,拼命地活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微微一笑,厚礼已备,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