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想到自己用绣活做借口讨要吴恙,又觉羞愧难当。
正不知所措,吴恙就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
“虽然奴婢这双手已经做不了绣活了,可绣坊里还有许多绣娘手艺精湛,定能让二夫人满意。”
秦氏不明就里,明明出府去学习绣活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
“怎么会这样?”
不等吴恙回答,老太君笑道:“老二媳妇,你昨个儿得的帕子恐怕出自他人之手,你且去问问帕子的主人,若是个手脚干净的人,不计多少银子,请进来便是。”
秦氏见好就收,忙应了下去,“那敢情好,多谢老太君疼我。”
她眼珠子一转,又冲吴恙笑道:“我这闹了个什么乌龙,我还当那帕子是你绣的呢,巴巴的过来讨人,你看——”
她瞥了一眼老太君,又道:“老太君,你瞧我话都说出去了,现在瞧见吴丫头手这样,若因此又不要她,那我成什么人了?不如还是把她给我罢,吴妈妈的孙女必定是个能干的。”
老太君心明眼亮,却也不把话说破,只笑问道:“吴丫头,你说呢?”
吴恙垂首道:“奴婢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说着她冲上首的老太君跪了下去,“只是奴婢的姨母病重,云裳纺无人照管,奴婢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老太君道:“你姨母林氏也挺不容易,一个人苦心经营这硕大的绣坊,身为女子,已是极为难得。你作为她的外甥女替姨母分担一二,也是应该的。”
“谢老太君体谅。”吴恙磕了个头,又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匣子双手呈上。
“请老太君恕奴婢死罪!这是奴婢这些年攒下的五十两纹银,奴婢斗胆向老太君讨个恩典。”
她又重重磕了下头,“奴婢想要赎身——”
话音刚落,众人一怔。
老太君深沉的老眸波澜微现,“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赎身?”
秦氏心头一凉,担心吴恙把二老爷逼婚一事捅出来。
吴妈妈也吓了一跳。
她原以为孙女是来向老太君求情的,没曾想竟然是赎身。
众人心思各异,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吴恙自小生活在府里,早就练了个火眼金睛,养了个七窍玲珑心,哪会当场戳二老爷的气管子。
只见她落落大方上前,情真意切地道:
“回老太君,云裳纺是我外祖母的心血,是她数十年一针一线做绣品供养起来的,当初她就是不想云裳纺落入他人之手,才不顾世俗偏见,执意将绣坊传给了我姨母。如今姨母重病,她又无儿无女,便想着让我去继承绣坊。”
她默了默,抬眸望向老太君,“老太君,奴婢如今已经二十三了,姨母病了的这些日子,奴婢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奴婢的天地只在绣坊里,以往是奴婢痴心妄想了,奴婢只求往后能好好照顾姨母,替她打理好云裳纺,求老太君成全!”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秦氏松了口气,心中暗叹吴恙是个聪明人。
可吴恙的一番话也让她听得云山雾罩。
手都废了,留在绣坊里能做什么?
还有,这丫头痴心妄想什么了?
老太君却一字一句全都听懂了。
这丫头是不愿意再为她大孙子耗下去了。
也对,这都多少年了,大孙子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换谁也受不了。
“你可想好了?”老太君望着她的眼睛,神情冷肃下来。
吴恙郑重地点了点头,“请老太君成全奴婢!”说罢又重重一磕。
老太君思索着吴恙的话,目光扫过那两个大箱笼上。
这箱笼里想必还有给乾儿做的衣衫。七八年了,她每年都做,无怨无悔。
以往都是用个小箱笼装着,今日却一股脑全都抬来了。
……看来这丫头是死了心要赎身了。
一旁的吴妈妈虽好奇孙女的决定,但更多的是不安。
李家几代人从战场上一路拼杀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这样的军户家族最看重的就是“忠心”二字。
她自个儿也从未想过离开侯府离开老太君。
可她孙女今儿竟然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主子们有心挑刺,那可怎么办?
外头的天色渐渐敞亮,府里的小辈们聚在堂外前来给老太君请安了。
秦氏见老太君不松口,又担心自己在丈夫面前不好交差,便走上前扶起吴恙。
“你这手都成这样了,你留在绣坊还能做什么,不如把你姨母一同接到府里来随身照顾着,至于那绣坊,找个妥帖的人打理便是,你又何必非要出府。”
吴恙道:“谢二夫人体恤奴婢,可奴婢在外头呆惯了,学的本事也只能在外头用,若真回来伺候主子,恐怕到时候人前出丑闹笑话,反惹主子们生气。”
秦氏握住吴恙的手,“那你来伺候我好了,我不派你活计,你只要每日陪我说说话便可。”
说着她冲老太君笑道:“我与这丫头投缘,老太君就赏给我罢,我定会帮她安顿好她的姨母和那个绣坊。”
吴恙如临大敌。
早就听说秦氏难缠,不容易对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不敢懈怠,又跪了下去,“奴婢心意已决,望老太君、二夫人成全!”
吴妈妈忧心忡忡,担心孙女惹怒了两位主子。
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擅自插嘴,更不能帮着这个“离经叛道”的孙女。
半晌,老太君终于发话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慈祥地看向吴恙,“你一片孝心我不忍心驳斥,老二媳妇说的也在理……可你们都求错人了。”
众人齐齐望向老太君,不明所以。
却听老太君笑道:“你的卖身契,不在我这儿,我做不了主。你想赎身出府……”
她又望向秦氏,“老二媳妇想讨了她去,那回头去问世子爷罢!”
秦氏愕然:“老太君的意思是吴丫头的卖身契在大朗那里?”
老太君笑咪咪地点了点头,“八年前就被他要走噜……”
秦氏眼珠子一转,“诶呦喂,老祖宗怎么不早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老祖宗要早说,我还能舔着这张脸跟世子爷抢人不成?”
她心思机敏,见微知著,一点拨便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忙插科打诨挨着老太君说笑起来。
作为这场博弈的另一个当事人,吴恙只觉头晕眼花,竟有些站不稳。
她没听错吗?她的卖身契……
竟然在李秉乾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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