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学堂,沈知梧见铁蛋将纪律维持的不错,心下满意,便没再停留。
到家一瞧,倒没六叔说得那般严重,只略微破皮红肿。
“爹,野猪糙不过我,都不用搽药,明天就能好!”
沈知梧于是放下药罐,煮了两个鸡蛋来。
沈晏:……
他爹真是个人才!
“爹你不揍我吗?”沈晏趴着享受鸡蛋热敷。
“何意?”
“每次狗蛋淘气闯祸,桂芬婶婶就会上竹条,打得老惨了!”
大壮叔以前也会揍铁蛋哥,他爹却从来不打他。
“你从不淘气,也没闯祸,我打你作甚?”沈知梧轻笑,手拿鸡蛋细致地滚过伤处。
“害你担心不算?”沈晏嗫嚅。
“我教过你量力而行,不做危险之事,你今日可有逞强?”
“没有……”一头野猪而已,来多少头都是上桌当菜的命。
“那便不算。”沈知梧手中动作未停,思绪却已飘远。
世间父母教训顽皮子女,大多是内心后怕作祟,寄希望于一顿毒打能让其记住教训,远离危险。
阿晏才六岁,小小一人踮起脚来,也不及自己腿高。
可他早早知晓阿晏异于常人,生而早慧,又天性好动,常怀求知之心,连路过的蚊子都想抓下来细数其腿。
他觉得危险的事,对阿晏来说不过寻常。
他为人父,自然控制不住担心,却不能以此为由将孩子绑在身边。
“算,我没提前跟你说!”沈晏耷拉着脑袋,抠着枕头上的花纹。
那些怙恃双失的幼兽,早早就要学会独自舔舐伤口。
没曾想过,未曾习惯,有人为它担惊受怕。
正因如此,若有人施以哪怕是一丝温暖,便足以令它们受宠若惊。
“那便罚你午饭多吃一个鸡蛋如何?”沈知梧难得促狭一笑。
可惜沈晏背对着没看到。
但他听出来了!
!!!
这蛋,不会就是……
……
喝完粥吃完蛋,父子二人午憩。
待沈晏被尿憋醒,沈知梧已经准备去学堂。
见儿子醒了,沈知梧叮嘱他插好门闩,随即便离开。
“嘭嘭嘭!”
“老六爷爷,门没闩!”
沈晏正在井边洗手,沈老六扛进来一个稻箩筐子。
“爷爷我都没出声,你小子怎么就知道是我,万一是拐子咋整?”
“我又不傻,老远就听到铜板在响。”又吓唬他!
箩筐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一串沉闷的叮叮之声。
沈晏噔噔噔跑到箩筐边上。
筐底都是铜钱,上面则放着两根稻草裹着的野猪腿。
“好多!”沈晏眼睛发亮,这是他赚的第一笔钱。
“多个屁!”谁让你小子卖那么低!
沈老六轻点沈晏额头:“像你老子,精明人偏偏爱装傻!”
沈晏狡黠一笑,桃花眼顿时笑弯成狐狸眼:“嘿嘿嘿!”
奈何沈老六就稀罕沈晏这个伶俐样,这要是自家孙子多好!真想拐回家去!
“搬板凳来,我带了麻绳,你就坐边上陪我串铜钱。”
“我也要串!”
沈晏搬来一高一矮两条板凳,又倒来一大一小两碗热水。
随后坐在小板凳上从筐里捞铜钱,一枚一枚穿在麻绳上,数一百个成串。
“老六爷爷!”
“干啥?这就坐不住了?”沈老六吹胡子没好气道。
“哪有!”串钱会上瘾,沈晏能串一天!他小声道,“跟我说说我爷奶呗!”
“咋不去问你爹?”
沈晏无语,你个老六,没有心!
他爹短短几年双亲尽去,他怎么忍心去戳伤疤!
“唉,看来我还得去问有根爷爷,有根爷爷肯定知道!”沈晏假装叹气,脸上小表情丰富——
原来也有你个老六不知道的事!
“那老东西就是根老木头,能知道什么!哼!”
沈老六气得一梗,手里抓的铜钱一把洒落筐底,不服道:“你爷奶的事老子最清楚,尽管问!”
“我爷没有兄弟姐妹?”
“当然有,弟兄三个,你爷爷就是那个受气包老二。”
“那我怎么没见过?”
“你咋可能没见过!”
沈老六说完一想,还真可能没见过。
“如今你们这一支就剩你爹这一房。那两房都死绝了,牌位在祠堂边房搁着,你爹应该没带你去过。”
不过沈老六觉得死得好,继续说道:“当年朝廷征兵,一户出一个男丁,你太爷太奶不愿出钱抵兵役,强迫你爷去应征,那时你爷刚服完徭役!”
“嗯?所以我爷活着回来,没上战场的反而死绝了?”
“可不是,坏心眼的命都短!”沈家村少有这种黑心烂肠的,沈老六看不惯眼。
“你爷运气太好,瘦不拉几的一去就病倒,后来治好了就给军医打下手。”
“就那么巧,那一家子三年死了六个,连你那大爷爷娶的媳妇、生的儿子都没剩。”
“等仗打完,你爷归乡一看,嘿,正好继承房子和地!”
“他虽没上战场,但朝廷打了大胜仗,皇帝老爷一高兴,嘿嘿,大手一挥人人有赏!”
“有钱有地有房,就缺个媳妇了,哈哈!”沈老六越说越兴奋,大掌挥出残影。
沈晏要真是寻常小孩,能被他拍地上去!
“那年隔壁荆江府发洪水,你奶逃难过咱们村,被你爷一碗米粥救活,后来跟你爷看对眼,两人就成了亲……”
“隔壁咋老发大水?”
“这几年没发了,以前年年发…老子刚说哪了,都怪你小子打岔!”
“我爷奶成亲……”
“对对,成亲成亲!接着你爹出生,读书中童生定亲中秀才成亲生娃有了你!”
沈老六一口气说完,捞过大碗咕噜咕噜喝水。
啊啊啊!所以我爷奶怎么噶的你倒是说啊——!
“呼~,爽!小阿晏,再给爷爷倒一碗来!”沈老六递碗。
沈晏不接,桃花眼微眯,猫猫眯眼仿佛有“杀气”!
“咳咳,哎呀,就是你爹身体好转那阵,正好早稻插秧,你爷奶白天在田里干活,淋了小雨,夜里发高烧两人就这么一起走了!”
话音刚落,沈老六便见沈晏小脸一沉。
沈老六懊恼拍嘴,他就不该说!
“你说你非要知道这个干嘛!”
沈晏端起小碗,把水倒进沈老六的大碗里,不说话。
他当然要知道,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莫非徐娇娇身上那些道不明的诡异,不仅能影响他,还能影响他爹、他爷奶? !
“老六爷爷,我爹是什么时候定亲的?”沈晏声音微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想想……”沈老六皱着高低眉苦想。
“这确切的时间嘛…对!就在你爹中秀才前不久!”
“当时你爹考完试没留在府城等结果,竟然提前回来了,他到家的前一天你爷奶做主定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