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你爹中秀才前不久!”
“他到家的前一天你爷奶做主定的亲!”
……
日轮渐渐西移,屋檐切割光影。
许是早秋的暖阳不复火热,沈晏竟觉遍体生寒。
他有太多的疑问无人解答。
玛德,好讨厌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巧合太多只能是人为操纵,可惜那个女人已死。
不过想到他爹曾经形销骨立模样,沈晏心一狠——
死得好!
“这些都过去了,你要是心疼你爹,长大以后就好好孝顺他。”沈老六侧身,轻拍沈晏肩膀以示安慰。
深深呼出一口郁气,沈晏抬头直直对上沈老六关切的眼,认真道:“六爷爷,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我一定会一直陪着我爹的!”
“好小子!”沈老六欣慰,看看,这儿子才叫没白养!
不多时铜钱全部串好,整十三串,余十二枚。
沈晏从地上拿起一串放进箩筐,筐底还留了一根猪腿:“这个给妞妞买糖吃。”
“你是爷爷,我是爷爷?小屁娃子操心太多,当心不长个子!”
沈老六将那串铜钱挂沈晏脖子上,猪腿搁沈晏腿上,拽过箩筐麻利起身。
“老子走了,把门闩好!”
……
吃完晚饭,天刚擦黑。
沈晏刚要把脚泡进脚盆,就见沈知梧揭开米缸盖子,手里还拿着一块布。
!
踏上鞋,沈晏吧哒吧哒跑过去:“爹?”
“舀点米给你放枕下。”见沈晏满脸抗拒,沈知梧解释,“图个心安。”
“那不能喊魂!”
“…不喊。”
那行,不喊魂可以。
想想他爹大晚上在外面大喊他的名字…嘶嘶~!
够了,住脑!
“爹,米放多了,一餐吃不完。”
“…!嗯。”
包好米,父子二人坐一起泡脚,桌上摆了一个水碗。
“上回教的‘翠’字,可还记得?”
沈晏沾了水,歪歪扭扭地写在桌上。
这字笔画多,因而被他写得很大,也很丑。
“爹我会了,快教我写‘梧’字!”沈晏很激动。
他爹非要按着千字文教,‘知’字已经教过,今天终于到‘梧’字!
“好。”沈知梧不动声色。
食指沾水一笔一顿,好叫沈晏看清,口中念道:“枇杷晚翠,梧桐蚤凋。”
确实该到‘梧’了。
即使以指代笔,以水为墨,沈知梧也未曾敷衍,字迹依旧古逸秀劲,每一笔起势和缓,收笔时却隐见锋锐。
沈晏照着描,现下有对照,他写出来也像模像样。
若没了对照,他的手就会有它自己的想法,写出来又是极具个人风格的丑字。
“爹的字是自己取的吗?有何说法?”
埋头写完‘梧’,沈晏又在前面补个‘知’,这才满意停手。
“是知县大人所取。历来以商指秋,而梧桐叶落知秋,大致如此。”
指腹轻轻划过碗沿,沾上少许水珠,沈知梧收回于指间捻玩。
其实不止。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知梧,知吾。
高知县寄予厚望,原是期望他如凤鸟栖梧蛰伏,有朝一日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天下皆知……
“我也想要字!”
袖子被扯住,思绪便断。
沈知梧闻言回过神,见儿子仰着小脸,眼睛布灵布灵闪闪发亮,不由失笑:“你如今还小,等你长大一些,爹再为你取。”
不知为何,沈晏听到这话,心里慌得一bi!
连忙双手抓住沈知梧大手,晃了晃握紧:“现在取,我长大再用好不好?”
沈知梧哭笑不得,可耐不住沈晏坚持,只得妥协:“也好。”
未曾犹豫沉吟:“海晏河清,取晏清二字可好?”
晏清,沈晏…清吗? !
“好,爹取的自然好!我想学‘清’字!”
“唔,等学到那处教你。”
“那要等到何时啊——? !”
只是这回不管沈晏如何百爪挠心,沈知梧都不为所动。
……
沈家村弥漫一日肉香,昨日没抢到野猪肉的,晨起涎水湿透枕巾。
河边浣衣时都比从前热闹几分。
“你平日不是净爱瞎凑热闹,怎么你家也没买到?”
“嗐,别提了,轮到我刚好卖光,怄死个人!”
石板上,膀大腰圆的壮妇人甩着棒槌捣衣泄愤。
身后站着几人,她们早早浣洗干净衣物却没离开,围着打听昨日情状。
“你们是没看到,那群人一见沈秀才走没了影,立马就挤的哦,跟疯了一样!”
“老娘为了排上队,鞋都差点被踩掉!”
“我还庆幸身上刚好揣了铜板,结果前面许多不要脸的,仗着离家近,开口就是五斤六斤,钱不够就使唤家里人回去讨!”
“切,一个个是八百年没吃过肉吧!”
壮妇人棒槌一顿乱捶,满脸不屑。
身后几人却不以为然。
“你说说谁不馋肉?我家今年到现在,肉沫星子都没见过一回!”
“就是,我婆婆嫌镇上肉贵,一直盼着咱村里谁家猪死了,好便宜称点呢!”
“我看啊,你就是没买到肉才会这么说!比镇上便宜将近一半,要是我,我也想多买几斤呐!”
“沈秀才也是,怎么由着小晏瞎来!这价钱,买少了都觉得亏得慌,更别说咱们没抢到的!”
“可不是,我娘跟几个嫂子在家里,怄的都吃不下饭哈哈!”
壮妇人倒没再反驳,一顿吐槽已然痛快,只是嘴硬不改:“哼!这肉要不是沈秀才的,老娘非得和那群狗人干一架!”
等衣服浣洗干净,壮妇人猛地拉绳,水中竹篮瞬间沥水而出,捞上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啧!就这么点,哪够塞牙!”
……
“啊切!”
“啊切!”……
一早上喷嚏打个没完,沈晏睡不成懒觉,只好起床。
洗漱完,坐在灶屋门口啃饼,想起井里吊的猪腿,沈晏愁眉苦脸。
野猪没骟有些腥臊,绑了大葱垫了姜片蒸,也盖不住那股味,父子二人都吃不惯。
所幸昨晚没蒸多少,两人硬着头皮也塞下去了。
三尺小豆丁这会儿心里直犯嘀咕:
不应该啊!老六爷爷明明说味道不错!
肉还剩这么多,总不能一直如此,之前六奶奶帮忙腌的肉还没吃完……
忽地,那一鼓一鼓的腮帮子骤然停下。
有了!!!
…
沈家村某个路边小土坡背面,三个小豆丁围着一个火堆捣鼓。
大号竹篮正好摆在狗蛋面前,篮里垫了油纸,被两根壮硕猪腿挤满。
“哇!老大,好多肉!”狗蛋惊叹。
除了年底家里杀猪,狗蛋就没见过这么多肉。
“真的要烤吗?”牛蛋担心沈晏会挨揍,要是自己敢这么干,他娘绝对会把他塞回去!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娘说的“塞回去”是什么意思。
“放心,我爹不管,凭我做主。”
沈晏背靠土坡,优哉游哉,看向他的两员大将,目露期许:“你们谁会烤?”
烤熟不难,只是若沈晏自己出手,必然又是难以下咽。
可惜,两将齐齐摇头。
于是,三娃面面相觑。
“我…我知道谁会!”牛蛋突然出声。
见沈晏没反对,牛蛋扭扭捏捏道:“小桃姐姐!虎头他们抓的麻雀和田鼠,都是小桃姐姐烤!”
“味道怎样?”沈晏意动。
“香!香!好吃!…哧溜…咕噜……”
牛蛋说着竟然开始回味,忍不住口水直吞。
“你吃独食!啊啊啊——!老大,你看他~!”
狗蛋不干了,两手拍土,上下挥舞。
双膝跪地起蹦,如那毛没长齐就想起飞的小鸡仔。
一蹦老高,吱哇乱叫,委屈指控。
“我没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