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夜风很凉。
西北风从西伯利亚，一路往东。
城市街道的梧桐树，只留了枝丫上零落的枯叶。
晚风猛烈，将她的头发吹乱。
明黄色的街灯，将空寂的夜，点缀得有些温馨。
公交车久等不至。
夜线公交车，每一班的间隔时间都很长。
寒风拂面的时候，孙霏琳渐渐清醒了。
今夜又一轮明月。
她用手机查阅了拍摄月亮的设置。
举着手机，对着那一轮圆月，按下了拍照。
因为有延时，手不免有些颤抖，然而月亮在手机屏幕上，一点点变得清晰。
月球表面的凹凸不平，和它散发的柔和光晕，定格在了这个夜晚。
生活中的美好，随手采撷。
孙霏琳又举着手机，拍了一张。
一辆奥迪缓缓地停在了她面前。
孙霏琳看到邵晨的时候，心跳快了一拍。
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邵晨问，“怎么这么晚？”
孙霏琳说，“吴主任羽毛球比赛拿了第一名，请我们吃饭。”
邵晨笑道，“他就是想找人陪他喝酒，上车吧，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是心动的，可是不可以继续。
她怕自己沦陷。
一辆夜线公交车，不早不晚，晃悠着来了。
孙霏琳摆了摆手道，“邵主任，真的不用了，我的车来了。”
邵晨确认了她的逃避。
他说，“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孙霏琳却说，“没事的，我三站就到了，您放心吧。”
随后，同他挥了挥手，上了后面的那辆公交车。
公交车载上了孙霏琳，开走了。
邵晨仍然靠在公交车站上。
电台里放着歌。
手机屏幕亮着。
邵晨的手机屏幕依然停留在通话记录页面。
最新一条记录，是同他父亲的。
也是因为这通电话，让他没有坚持送那个让他心动的姑娘。
他知道他们吃饭的地址，也一直等到了现在。
方才，孙霏琳在拍月亮。
而他，只看到笼着光晕的她。
对她的心动不知何时开始，来得很突然，却也很强烈。
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他坐在车里许久没有动，单手撑着方向盘，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万家灯火，点亮着这座不夜之城。
可却没有一盏属于他。
不知坐了多久。
手机屏幕又亮了。
孙霏琳发来了消息：
邵主任，我到啦，您放心吧。早点休息，晚安。周末愉快。
一条消息，居然可以让他真的变愉快。
又会因为这一条消息，让他生出许多难以言明的烦恼。
本以为自己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人。
从未尝试，心怀恐惧。
可是面对那个小姑娘，怎会如此失了方寸？
感情，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解的题了。
开车回家。
他微微开着些车窗，好让身上从餐厅带回来的烟火气味不那么浓烈。
晚风如清冽的水，流淌进了车里。
迷思，在这深秋的夜，被夜风吹散无踪。
那天晚宴，李锦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但因他和孙霏琳两个人的若无其事，那层窗户纸又悄悄糊上了。
至少，工作中，孙霏琳和李锦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彼此之间的距离和生疏，只有他们本人才能体会到。
不过，之后的一周，李锦因为要公务员考试了，干脆请假不来了。
投资委到了年是最忙的时候。
行政办更是忙上加忙。
就在孙霏琳忙着写材料的时候，一场人事调整在委里开始了。
为了布局明年工作，随着一批干部的职级晋升，内部轮岗调动也逐渐开始了。
最先一批调动的人包括了周琪。
团委书记顾嘉年援建回来了，调任去了综改处。
团委书记的位置空缺了出来。
这天，周琪来找陆苏，说要请陆苏等人周末聚餐。
刚好李锦那一周考完试，就约了周日。
韩霜来找老钱。
看到周琪，韩霜笑道，“有好事，是不是该请吃饭啊？我们林处对你可真好，特地找了赵主任去为你说话。”
周琪笑了笑，她一贯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对韩霜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热情。
韩霜的笑里倒也看不出真诚。
话语里，也似乎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孙霏琳从她们两个人的对话里听明白了，周琪这次会接任团委书记的位子，应该是林纾雨帮着去赵跃明那里说了话。
周琪、韩霜和孙霏琳三个人是同一批的公务员。
孙霏琳想，莫不是周琪平时也排挤韩霜？
否则韩霜说话，没必要那么夹枪带棒，韩霜给她感觉不像是因为团委书记的位置，而是因为周琪得罪了她。
孙霏琳也不理解周琪的行为，只觉得她对自己的排挤十分的莫名其妙。
韩霜走后，周琪对陆苏道，“那就说定了，周日晚上。”
陆苏说，“好。”
孙霏琳想，她们应该是约了周日晚上吃饭庆祝吧。
孙霏琳并不清楚团委书记是多大的官。
反正，周琪也没有邀请她。
过了个周末，周一上班的时候，陆苏问孙霏琳，“周日你怎么没来？”
孙霏琳喝着水，问，“周日什么事？”
陆苏疑惑问，“周琪不是叫你一起吃饭吗？全委28岁以下的她都叫了，就你没来。”
知道是周琪排挤自己。
她说，“没有啊，她没有叫我。”
陆苏愣了愣，但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孙霏琳心里也不舒服。
刚进单位就被莫名排挤，是个人都不会爽快的。
不过，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年底了，事情多到数不清。
忙着写材料之余，孙霏琳偶尔留心，发现周琪经常会约着陆苏去茶水间聊天。
而李锦自从公考笔试考完之后，上班时间不是埋头在研究岗位，就是跑得不见人影。
但这些并不影响孙霏琳，她很认真地在学习业务。
虽然一开始参加公考，是为了稳定。
但作为一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她希望自己能够在职场上多成长一些。
赵存希是一位非常耐心的领导，有时候孙霏琳的稿子写得不尽如人意，他会指导她，告诉她看哪些材料，从哪个方向切入。
很多时候，赵存希会为她把材料的框架搭建好，孙霏琳只需要填入具体的内容。
同时，看赵存希写的框架，也让她学会了怎么样梳理文章的四梁八柱。
这让孙霏琳进步很快。
11月底，好友王娴娴约孙霏琳吃饭。
王娴娴大四去海外当了一年交换生，回来之后就入职了一家大型外资企业，拿到了一笔项目的绩效奖金，据说大五位数。
对于月薪四位数的孙霏琳来说，闺蜜这是发达了。
王娴娴订了一家外滩边的西餐厅，人均四位数。
显然是打算挥霍一下这笔不菲的奖金。
这天下午，刚巧是机关团委换届推选团代表。
孙霏琳、李锦、陆苏等人都去了，要推选周琪为机关团委团代会的代表。
时间在下午5:30。
到场的时候，大家都在热烈的聊天。
孙霏琳去政府大楼送了一份材料，所以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踏进会议室的时候，有些人看她的眼神，流露出幸灾乐祸，又带着些轻蔑。
孙霏琳被这些目光看得心里发慌。
她又回忆起了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
那些她不想回想的往事。
这场景让她手脚冰冷。
孙霏琳坐在了会场的最后一排。
而当她拿到选票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张子衿，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孙霏琳的手都在发抖。
那些在记忆里的嘲笑、讥讽、伤害再度袭来。
她握着笔，却只能画出一个颤抖的圆圈。
她是最后一个去投票的。
可以看到，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她看，目光很不友好。
如果有地缝，她真的很想钻进去。
可是没有地缝，她只能木然地当着众人的面，把选票投了进去。
终于熬到了选举结束，公布名单。
周琪还是缺了一票。
前排一些人不时回头来看孙霏琳。
孙霏琳觉得压抑透了，一刻都不想再在这个会场待下去了。
好在，终于散会了。
走出会议室，她才觉得能勉强透得上气。
庆幸终于是周末了，晚上也能见到好友王娴娴，还是让孙霏琳觉得尚有可值得期待的事。
11月底的外滩，依然是人头攒动，游人如织。
秋已远，冬尚未全然来到。
夜风凌冽。
孙霏琳从地铁站出来，赶到餐厅的时候，脸都被吹得僵硬了。
餐厅今晚包厢都已订满。
西装革履的男士，打扮精致的女士，一个个都是社会精英的模样。
菜单是全英文的，进门的时候，迎宾对着两名老外，都是全英文的问候。
而孙霏琳背着个小书包，显然是来开眼界的。
王娴娴还没有到。
孙霏琳报了王娴娴的手机号，被引到了一处角落的位置。
灯光斑驳。
孙霏琳坐下，回想先前选举时候的那一幕，心情还是有些糟糕。
手机提示有来电。
来电显示是从非洲的索非共和国打来的。
是沈裕。
两个人这阵子偶尔会有聊天。
只是微信上的消息来往。
上次周末回家，孙鸣又问起沈裕。
孙霏琳就随手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年底何时回来。
异地，又有时差，的确很麻烦。
孙霏琳也想明白了，等这次沈裕回来，两个人好好谈一次。
究竟是打算走下去，还是分手，至少要当面说清楚。
虽然她真的很渴望恋爱结婚，可是同沈裕之间，她觉得两个人的未来毫无希望。
沈裕的反反复复，让她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最初对恋爱充满了憧憬。
可是这大半年下来，她觉得自己不再抱有什么期待。
甚至，想到了邵晨。
心动。
明知只是一场自己单方面的心动。
孙霏琳叹了口气，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