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首辅沈卿寒大喜的日子,也是镇国长公主出殡的日子。
府邸红色的红绸和白色的丧幡同挂,位高权重的首辅沈卿寒穿一身红色喜服,胸口却簪白色的水仙花。
看起来很不吉利。
“一拜天地!”
沈卿寒弯腰拜了拜乌云密布的天空。
“二拜高堂!”
本该坐着高堂的座位上无人,他面无表情的拜了。
“夫妻对拜!”
他温柔的勾起嘴角,和被抱着的牌位对拜。
这是一场没有宾客没有祝福,诡异至极的婚礼,但是沈卿寒不在乎。
“送入洞房!”
他接过牌位亲自抱着踏入红烛摇曳的喜房,将牌位放在撒满红枣、花生、桂圆的喜床上,手指温柔的抚过牌位上“顾棠宁”三字。
“昭昭我妻,灼华艳艳。今日三生缘定,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镇国长公主顾棠宁,小字昭昭。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也是她出殡的日子。
新娘是她,新丧的也是她。
三日后,破庙外的千年海棠树下,几位过路歇脚的行丧在闲聊。
“镇国公主出殡的时候,满京白藩百姓们身穿丧衣十里相送,权贵百官皆设路祭,好不风光!”
“更奇的是婚礼和葬礼在同一天举行,首辅沈卿寒十里红妆,迎了她的牌位过门……真是情深不悔。”
“呼呼——嘎吱——呜呜…”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海棠树晃动着砸了他们满头满脸的树枝。
“这晴空万里的,哪里来的邪风。”
行商话音刚落,一道血淋淋的身影飘在他们面前。
“鬼啊!白日见鬼了!”
几位行商尖叫着连滚带爬的跑了,顾棠宁面无表情的飘回海棠树上。
情深义重!沈卿寒他也配!
哦,她就是他们口中那位“风光大葬”的镇国长公主。
她权势最盛的时候,高坐明堂上垂帘听政,百官皆俯首称臣。烽火之中运筹帷幄,戏诸侯于指尖,三退外敌铁血镇山河。
但是一个月前,她被挑断手筋脚筋关在公主府的暗牢里,经历七十二酷刑被折磨致死。
七十二暗部血洗公主府硬闯暗牢,邪僧梵音用一截珍贵的养魂木,将她的魂魄带出,寄养在这棵千年海棠树上。
天渐渐暗下来了,她百无聊赖的飘着随风荡漾,看着一身黑色袈裟的梵音扛着尸体走了过来。
梵音放下尸体悠悠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第九十八具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养魂木只能保她魂魄七七四十九天完整,他用秘术占出她“缘”在此方,所以这一个月里,每天都会捡不同的刚断气的尸体回来。
男的女的,小孩的,老的少的…甚至有一晚捡了一只狗回来。
她问,“你是想我复生在狗身上,回去复仇吗?”
“你可以回去咬死他…”
从那以后,她对死而复生这件事情,没抱太大希望,比起变成奇怪的物种,不如变厉鬼回去吧。
树下被捡来刚断气不久的小姑娘,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胸口还是温热的。大概因为死不瞑目,所以眼睛瞪的大大的。
梵音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掐指一算,“十五月圆,今晚正是好时机。”
他盘腿在树下坐下开始低声吟唱古老的禁术,顾棠宁飘了下来,轻轻的靠近小姑娘。
她已经做好被排斥的准备了,没想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满树的海棠花簌簌落下,下了一场如幻似梦的海棠雨。
而顾棠宁在睡梦中经历了小姑娘的短暂一生,小姑娘名叫陆西棠本是陆国公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女。
可惜自幼丧母,被养的张扬跋扈人憎狗厌极不讨喜。
在几天前的花灯节上,被迷晕拐走了。在被拐子带着卖到关外的路上,从醉酒的拐子嘴里听说,自己被拐是早有预谋的。
拐子收了钱,要把她卖到窑子里,让她彻底跌落泥泞。
她不甘心,在逃跑的过程里被拐子抓到活活打死了。
天光大亮,顾棠宁猛的睁开眼睛,整个人被不甘的情绪围绕着。
她艰难的抬了抬手捂住心脏低声道,“从今以后我们不分彼此融为一体,我会为你报仇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安息吧。”
一夜花落的海棠树下,梵音吐出一口血来,强行逆天转命他被反噬的不轻。
他上树,往她嘴里喂了一颗药丸,“新帝的走狗们,已经追到附近了。我要去把他们引开,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我会活着回来的。”
梵音深深看了她一眼,仔细的清除掩盖的附近的痕迹以后,往东而去。
这具身体,外伤不轻,她陷入了昏睡。而海棠树下,在一天一夜以后迎来了新一波休息的客人。
一身锦衣容颜似雪的少年,在侍女铺好的垫子上坐下,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海棠树。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一滴血落下,滴在他额头上,弄脏了他白玉一样的脸。
“世子…”旁边的侍女低声道。
又有几滴血落下,他起身闪开神色微冷的道,“上去看看,树能滴血难道白日见鬼了。”
一旁的暗卫飞身上树,在树枝繁密的树中心,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她。
暗卫将她抱下放在地上,“伤的很重,还有气息。”
锦衣少年看了一眼,不欲管这闲事,冷漠的道,“我们走。”
她动了动手指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向逆光而站的少年,容颜似雪冷冽矜贵。
腰间那块墨玉,稀有且价值不菲,是她还是长公主的时候亲手赏下的。
“救我…”
少年低头看着她,奄奄一息的少女,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燃烧着灼人的求生欲。
“给我一个理由?”
“你是西洲世子商辞,奉旨作为质子进京。”
商辞看她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杀意,“你是谁?”
能这么快认出他,他怀疑是有备而来。
她轻咳一声吐出一口血,对上他审视的眼神,“我与皇室有仇,世子救我一命,我将来必然相报。”
说完彻底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十五岁的少年,没有丝毫动容,眼里尽是薄凉。
“世子要救吗?”侍女问。
商辞走过去抬起她的脸认真打量,稚气未退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格外的显眼。
他的手下移,放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微微用力片刻以后松开。
为了以防万一,他起了杀心。
“送她去附近的医馆。”
他向来是薄凉冷血的人,只是觉得她眼里熄灭的火焰有些可惜。那样灼人的火焰,该燃烧在盛京才对。
她再醒来,是在一家偏僻的医馆。养了差不多半个月,外伤好了五六分。
她在一个天光微亮的早上离去,向西而行,与盛京背离。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并不是回京的好时机。待她归回京时,必定屠尽负心人!
从今以后,她就是陆西棠,世间再无顾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