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4章

春夜漫漫,皓月当空。

晏河水波浩淼,薄雾弥弥。

数只画舫灯火灼灼,游于其间,泛起点点碎金涟漪,如星子倒泻。

远离其他画舫,遥遥缀于中央的那艘尤为宽敞华丽。

红帘帐暖,人影绰约。

舫内琉璃风灯四散而立,乌木边花梨心圆桌上摆着两盏赭石红釉烛台。

烛芯“荜拨”作响,烛火晃动,照亮姑娘桃羞杏让,莺惭燕妒的娇面。

苏檀素手执壶,玉指纤纤,斟满一杯酒奉给倚在美人榻上的俊美男子。

“大人,媚芜敬您。”

沈修妄盘玩着珊瑚珠串,眼皮子也没掀。

“且撂着罢。”

苏檀长睫颤了颤,只得恭敬放到一旁。

酒不喝,那果子总吃吧。

她拈起一粒浑圆紫葡萄,细细剥开皮,甜香汁水四溢。

粉白指尖藏匿的药粉,不动声色地蹭了蹭果肉,瞬间化为无形。

“大人,媚芜喂您。”

少女俯身榻前,胸前雪团似的紧紧裹束,犹抱琵琶的沟壑引人遐思,秀色可餐。

并非苏檀有意为之,这身衣裳已是最保守的了。

沈修妄撩起眼皮看向她,似笑非笑:“流芳楼出来的姑娘怎的不懂伺候人。”

那眼神好像在说:本都督花一万金,是来吃葡萄的?

苏檀僵了一僵。

四目相对,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面前的男子身份、相貌优越至极,漫不经心瞧着人时,叫她凭空生出些惧意。

罢了,横竖不付出点,今儿是脱不了身的。

酒不喝、果子不吃,那就只剩口脂中混入的迷药。

苏檀浅笑盈盈,眼尾的朱砂痣艳红夺目,缓缓塌腰向他凑近。

呵气如兰:“大人说笑了,媚芜必尽全力伺候好您。”

沈修妄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歪着身子倚榻的姿势一动不动。

两人似乎形成无声的对峙。

一个故作媚态却迟迟不吻,一个笃定她不敢吻。

娇粉水润的唇瓣近在眼前,姑娘身上独有的香气萦绕鼻尖。

她并未用香。

流芳楼饲养姑娘的房中秘术果然有点意思。

画舫外烟花腾空,红紫芳菲,溢彩流光。

以烟花为号,便是一切安排顺利就等她脱身。

苏檀心下一横,手指收紧,双眸微阖,侧头对着那张微抿的薄唇吻了上去。

沈修妄身形一僵,喉结轻滚,唇边传来温热的触感,香软娇嫩。

有如浸透春雨的海棠花瓣,轻轻擦过,泛起细密涟漪。

电光火石间,“咻咻”两支利箭汹汹射来。

苏檀只觉腰间一沉,男子精壮有力的臂膀箍着她全然扑倒。

“唔。”

雪团压上他结实的胸膛,唇上的吻蓦地加重,砸得贝齿轻启,而后磕破了他的下唇。

腥甜气味霎时于口中弥漫。

“嗖嗖!”利箭钉入榻前雕柱。

沈修妄长眉一凛,挥袖两股劲风骤然扑灭烛火。

翻身而起,撞个满怀的温香软玉顺势滚进里榻。

两道寒芒应声劈来,刀光剑影,缠斗正酣。

苏檀缩进美人榻角落,借着幽微的月光,看向赤手空拳和两个蒙面黑衣刺客交手的紫袍男子。

一根银箸便是他的武器,甚至无需拔剑,身形敏锐,招招致命。

“锵……”银箸击断剑身,直直射进刺客胸膛。

另一刺客挥剑来刺。

沈修妄一个旋身飞起,兔起鹘落,右手拧着那人的脖子。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噹……”长剑落地,那人破布口袋一般直直栽倒。

杳无声息。

晢晢月色破窗而入,照亮紫袍男子巍巍身姿。

突如其来的刺杀,尸体横陈,苏檀面色煞白并未发一声。

死人而已,她见得还少么。

让人震颤的是沈修妄。

面对刺客,这个男人审都不审,活口也不留,就地斩杀。

原因无他。

他早知会有行刺,也知晓对方是何人。

这等心机和身手。

她想,方才那点下药的小心思,他怕是早就洞察。

今夜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须臾间,两名亲卫冲进画舫,烛灯复燃。

“主子,属下该死!”

沈修妄扯了块巾帕,慢条斯理逐根擦拭手指,并未见血,他仍觉得脏。

“长风、远泾,你二人自回京后可还记得当差二字如何写?”

他冷哼一声:“回府后抄千遍!”

两人硬着头皮“欸”了一声,挥手示意后头的人搬走尸首。

主子心思难测,他们宁可挨军棍也不想提笔写字。

果真“酷刑”!

长风抱剑拱手:“公子,外围已无刺客,但抓到一名行踪鬼祟之人。”

沈修妄轻佻地哦了一声,侧眸看向缩在榻上脸色煞白却强装镇定的姑娘。

“把人押进来瞧瞧。”

苏檀单薄的身形晃了晃,待看清被押进来的人,一颗心彻底坠入寒潭。

换上小厮装扮,跪地的人正是流芳楼那位白衣琴师,秦淮。

沈修妄扔掉擦手的巾帕,坐进青鸾牡丹纹紫檀椅中,居高临下。

漫不经心道:“小小流芳楼当真卧虎藏龙,前有花魁下药,后有琴师行刺。”

秦淮惊惶抬头分辨:“大人明察,我与媚芜并未想要行刺。”

“嗬,不为行刺那想要作甚?”

“我……”秦淮握紧拳头,想替媚芜扛下贵人责罚。

瞧他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沈修妄掸了掸宽袖,“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便杀了。”

苏檀心头揪紧,迅速下榻,提起曳地裙摆疾步向前,“咚”的一声,屈膝跪于沈修妄面前。

“大人明察,今夜实属媚芜之过,但我和秦淮与那伙刺客当真不是一路。”

沈修妄挑眉,垂眸看着她:“那你们是哪路?想要迷晕本都督,双宿双飞?”

苏檀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嵌进嫩肉,红唇动了动再要回话。

沈修妄耐心浅薄,大手一挥,示意长风把人拖下去。

看这架势,非杀不可。

“大人!”

苏檀跪着移步上前,素手攥着他宽袖一角。

华贵的紫袍衬得纤细指尖愈发苍白。

酝酿的热泪夺眶而出。

“媚芜知错,不该对大人行此手段。然秦淮并无过错,他只是不忍看我深陷泥淖,才出手助我逃离。”

美人梨花带雨,眼尾鼻尖泛着红,仰头望他,“若大人定要杀之以泄愤,那便杀我。”

误入这个世道,苦苦煎熬八年,苏檀前生所建立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早被磋磨的所剩无几。

身负贱籍之人,生杀予夺皆在位高权重之人的一念之间。

被人当做货物牲口明码标价,活下去都是奢望。

谈何尊严,谈何平等。

她知道沈修妄清楚他们并非刺客,亦明白这迷药只是为入画舫的恩客准备,并非针对于他。

可他心气不顺,想杀便杀了。

苏檀想逃,挣脱这吃人的牢笼,挣出一点生的希望。

眼下希望破灭,就不该再拉好心之人下水。

她不甘,亦或在赌。

沈修妄眉峰微挑。

仰头恳求的少女眸中珠泪滚滚,似是求饶又似求一份解脱。

他此生最是不喜女子的眼泪,麻烦。

拇指指腹重重揉上她眼尾的朱砂痣,薄唇翕张,语气恶劣。

“再哭,当真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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