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文山宫,远远就看见如嫔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见人来了眼睛亮了一些,弯身行礼时露出纤细的脖颈。
宋玄站至她面前,漆黑的眸子扫过她,缓缓道了一声平身。
如嫔哪能听不出他这话里淡然的情绪,想到是自己前些日子行事乖张,传了出去,一时有些紧张。
“陛下好些日子不来看臣妾,臣妾和小公主都想您了。”进去的时候如嫔顺手替他脱了外衫,一句话说得甚是凄苦,清丽的声音倒有些不一般。
宋玄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手撑着额,看样子有些疲乏,听了她的话也不说别的,只说一句:“是吗。”
如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站在他跟前局促不安着。
稍作一会儿,宋玄睁开了眼,眉眼冷冽,眸中似无半点情绪,看向她:“不是说小公主哭闹不止吗。”
这当然只是如嫔找的借口,如今人都在正殿坐了这么久了再去说小公主哭了那只怕是一个欺君的罪名降下来都不够。
如嫔脸上有些紧张,好在思绪也不乱,只捏紧了手中的绢布,说:“小公主之前是哭闹不止来着,奶娘抱着她去看了看花,她就、就不闹了。”
“看花?”宋玄重复着她的字,冷眸如箭,声音却很平淡,他问如嫔,“奶娘当真带着小公主去看花了吗。”
他这么一问,如嫔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觉得不能这样回答,可是她面色慌张,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只说:“是、是…去看了花,之前去的,已经回来了,小公主正睡呢。”
宋玄起身,高大的身形透着无形的压迫力,再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如嫔的腿都要软了。
“爱妃是太傅之女,自小浸染诗书,哪能有一日就喜欢上了打杀下人之事。”宋玄淡淡出声,像无形的风抚过了如嫔的脸,却刮得她生疼。
“小公主刚满月不久,你就让奶娘带着她去外面吹风。”
宋玄叫人来将奶娘拉出去杖责三十,又看着一脸惊恐的如嫔,轻声道:“如嫔,朕将小公主交予你身边养着,可不是叫你拿来糊弄朕的。”
说罢,他迈步往外走。
如嫔骤然跌在了地上,后背生出汗来,死死抓着手中的绢布,清丽秀美的容貌此刻尽显慌乱惊怕之状,叫人看了都骇然。
消息传进各宫主子那里时已是过了一会儿了。
李贵妃躺在椅子上笑着伸出右手看了看新染上的蔻丹,一双媚眼仿佛能勾人心魄,听了手底下的人传来的话也不说什么,只说让人打赏。
在她身后的大宫女铃兰上前蹲下,拿出温热的手帕仔细给她擦手,笑道:“如嫔这次怕是惹恼了皇上,居然敢截您的人,这就是她应得的教训。”
李贵妃垂下眸,笑意微微收敛了些:“她肚子争气,刚入宫不过半年就怀了龙胎,几次算计都没能得手,好在生下的只是个公主。”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一听这话铃兰就知道她在伤怀什么,贵妃娘娘入宫四年都没能怀上龙胎,这件事也给她带来了不少打击。
铃兰有意岔开话题,替李贵妃捏着腿,轻声说:“娘娘,再过些日子便是选秀了,听说这次皇后娘娘的庶妹也会参选。”
果然,一提起皇后,李贵妃扬了扬眉毛,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厌恶:“陈家能有几个好东西,那陈皇后都半截入土了还想替她陈家筹谋呢。”
“也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
未央宫中,陈皇后半躺在靠窗的矮榻上,清瘦的脸上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病容。
只是那脸虽清瘦,眼睛却明亮着。
听着宫女的话,陈皇后神色未见变化,稍稍挥手让人把这桌上的熏香撤下去。
那烟雾浅浅的缭绕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被宫女抱着带出去的时候还有一丝流连的烟飘散在四周。
“以后宫内不必熏香,常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好。”说罢,陈皇后低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薄红。
大宫女文秀上前替她抚了抚背,轻皱着眉担忧道:“娘娘吃了太医院给的药怎还是不见好,这样下去如何行。”
陈皇后这病也有半年了,虽之前身子也不好,可自从去岁冬日前遭了场风寒就更坏了,一个月床都下不了,汤药不停地往未央宫里送,可就是不见起色。
陈家也是思虑到陈皇后的病情来势汹汹,生怕有个万一让陈家失去了皇后这一依仗,这才急急忙忙地要往宫里送女,这样行事虽保险一些,但却终究让陈皇后寒了心。
那日陈夫人进宫,文秀清清楚楚听见了一门之内皇后那压抑着的哭声和声嘶力竭般的质问。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陈家女还是要进宫,没有陈家女还会有别家的,终归是逃不掉。
“太医们又不是神医,哪能做到把我这先天不足的弱症给治好的地步。”陈皇后笑了笑,一笑起来,那些病气似乎也淡下去。
文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她:“娘娘,今日的请安贵妃娘娘和如嫔主子都没来,可要……”
陈皇后淡淡地看着桌沿,伸手摩挲着那桌上绣着墨绿长竹的锦布,没一会儿回了她:“她们一个是长宠不衰的贵妃,一个是刚为皇上生了公主的新宠,哪能由得我差遣。”
“话虽这样说,但您毕竟是皇后,她们这般也实在没规矩,您若告知了陛下,陛下定会处罚她们的不知礼数。”
陈皇后却略微勾了勾唇,眼眸向上看着文秀,什么话都没说。
皇上当真是不知道吗?这前朝后宫哪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不过只看一个想不想管罢了,从如嫔那件事便知道,他们这位皇上啊,最是无情。
主子们的事情自然轮不到月离去管,她只管去内府领东西,途中出现的这么些小插曲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快离开内府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天上乌云阵阵,眼看着就要下起大雨,月离的计划是赶紧往回赶,只是她只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加上她也不过三人,偏还有些东西未到,还需等一会儿。
月离皱起精巧的眉毛,脸上起了愁意,终是无奈地道:“你们二人拿了东西便赶紧回去,我在这里等着东西送到了再走。”
虽不急着用,但东西若被雨淋湿了就麻烦了,话音刚落,两个小太监也同意,点了头转身就往回赶。
等到内府的人拿着一篮子东西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又暗了些,空气中有些湿润的凉意,似就要落雨了。
“劳烦姑娘久等了,这天说变就变,姑娘拿了东西早些回去吧。”太监朝她躬了躬身,歉笑道。
月离也不敢久留,应了一声便提起篮子:“公公说的是,月离这便走了。”
说罢,顺着来时的路快步往前。
等人走远了,站在门檐下的两个小太监望向月离的背影,眼中闪过好奇,不由得问刚刚与月离说话的大太监:“杨公公,内府不是还有些没分完的帕子么,怎么……”怎么还要去府库里拿?
杨公公冷眼瞧着他,轻哼一声,话语间没了之前和月离说话间的和顺,透露出一股子轻蔑的意味,他缓缓道:“这月离姑娘虽是尚功局的人,又与陈嬷嬷关系好,但谁叫她得罪了如嫔主子呢,主子不喜的人我们哪里敢给好果子吃。”
见两个小太监似还有话想说,杨公公却已然不耐烦,转身进了内府大门。
月离本想照着原路走回去,可是原路远了些,头顶已经落下了零星的雨珠,若她不尽快些走,只怕是在大雨落下前赶不回尚功局,这一篮子手帕也会被淋湿。
想了想,还是决定走近道。
从内府往尚功局的方向左右不过要一炷香,近道是一条从御花园旁蜿蜒出来的小路,要绕过翡翠阁和云台殿,这两个地方如今都没有人居住,平日里也少有人会去,若是实在赶不及回去,她还能找个地方避避雨。
从御花园经过的时候可以看见不少宫女太监都脚步匆匆地低着头赶往不同地方,月离微微躬着身护住怀中的篮子,低头往石子铺成的小道上走,头顶的雨珠变得更大了些。
她走的快,又没注意前方的路,在走到云台殿前的时候雨水已经把她的衣衫都打湿了一半,忽地脚下踩上一个尖锐的石子,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狠狠跌在地上。
这条道都是石子路,加上少有人走,石子尖锐,瞬间就擦破了她膝盖的皮肤,留下一阵刺痛。
月离轻呼着气,雨水打湿着发髻,透着股狼狈地撑着地面起身,无奈地看一眼篮子,提上后一瘸一拐地往前方云台殿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