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4
这天几个人玩得比较晚,回俱乐部时,已经暮色沉沉。旁边酒吧灯泡一串串亮着,光不算亮,却恰到好处,在夜色下闪烁。有男男女女相对而坐,碰杯声此起彼伏。
弥月在露天的淋浴头下冲掉沙子,再去更衣室洗澡。
换作以往,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露天的地方冲凉,哪怕穿着衣服,好像也怪怪的。然而这对于“浪人”们而言,却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
不然将一身沙子带进室内,水管容易堵掉。
谢梨和她一起。
小姑娘半点不把她当外人,嗖一下就扒掉了冲浪服,光溜溜地进了浴室。
弥月还有点不好意思,等热水打开,雾气浮上来,才拿掉浴巾。
谢梨一眼看到,她身材很好,腰细腿长,很是见得了人,没有一丝赘肉,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得撤回之前对弥月的“小白花系美人”评价。
这明明是天使脸孔,魔鬼身材,不愧是她哥的眼光。
淋浴间没有其他人,只有哗哗的水声,交错响起。弥月习惯在洗澡时放空,冷不丁,听见谢梨问,“对了,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她叫人不带名字,只叫“姐姐”,天然一股亲热劲。弥月不擅长主动交友,却很容易被带上节奏,这些天,和她的关系亲近不少。
“没有,”弥月说,“怎么了吗?”
“随便聊聊嘛,”谢梨吐吐舌头,“我一个人好无聊,想和人多说说话——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
弥月默了默。
两个问题,那么巧,都不是她想回答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梨也算个聊天高手。
“我……也没有,”弥月顿了顿,怕对方觉得自己无聊,又补充,“你呢?”
“我当然也没有啦。”谢梨拧开喷头,在哗哗的水声中,像是想起了什么,嗓门一下子大起来,“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喜欢徐朗行那个家伙?根本没有,谁会喜欢他啊,拖延着又自大狂,借口还很多,做他的经纪人简直要少半条命!”
她语速很快,机关枪一样啪啪啪的,表情也夸张,看起来像在抱怨,细看却没几分真心实意的厌烦。
很可爱。
弥月浅浅弯了下唇,“我没这么说。”
****
这天,几个人没有回去,打算还住上次的酒店,明天一早起来看日出。
洗掉带盐味的海水,从更衣室出去,海风吹拂,分外沁人心脾。弥月抚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看见徐朗行和她招手,也笑着挥了挥。
换作以往,她很难想象,自己会卸下防备,和一群人这么快走近,彼此不过问来路和归处,连续几天一起行动,俨然成了一伙儿。
但这没什么不好。
她坐下。
酒吧不光提供酒水,也有诸如海鲜烩饭之类的简餐,味道还算不赖。弥月要了一份,边吃边听他们聊天。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倾听者。
“哎,弥月,还没问你冲浪学得怎么样呢?”徐朗行捡了一片鱿鱼干,在嘴里嚼着,指了指谢不琢,“老实说,被他教是不是挺痛苦的?”
痛苦吗?
何出此言。
弥月诚恳地摇摇头,“不会的,他很耐心,也很会教。”
谢不琢原本在低头打字。
手机屏幕微亮,映出一张线条流畅的脸。听到徐朗行的问题时没什么反应,却在此时掀了下眼皮,慢悠悠将手机放在了桌上。
“真的假的,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耐心两个字能和他扯上关系,”徐朗行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瞪大了眼睛,“他念书那会儿就死拽的,你不知道,对谁都爱答不理。指望他耐心——呵!”
弥月心说。
我怎么不知道,我可太知道了。
她偶然听过谢不琢讲题。那题他是全班唯一一个做对的,下课后,有个女生缠了他半天,问他为什么选这个,不选那个。
谢不琢松松靠在椅子上,单手撑头,眼皮垂着,像是懒到话都不想讲,直接用水笔在她的阅读题上划了一道。
意思是你自己看。
教她冲浪之前,弥月也隐隐担心过,觉得谢不琢会不会教两句没耐性了,直接把她扔水里隔岸观火,说,你自己冲。
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小人之心。
谢不琢语气虽然又冷又淡,但与耐心并不冲突,弥月每一次下水,他都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而且,在沙滩上将动作练标准再下水,很大程度上帮她在浪上更好地稳住了身体。就感觉他看着漫不经心,做事其实还挺认真的。
想到这里,弥月不由举杯,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结果端起来才发现,怎么搞得……这么正式,不小心就用了生意场上的敬酒方式。
在朋友聚会的场合,太过突兀也太客气。
偏偏这时候,谢梨和徐朗行去洗手间了,而谢不琢靠在椅子上,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要撤回已经来不及。
弥月正要开口,谢不琢却笑了,拎起酒杯,很随意地主动和她碰了下,“干嘛?”
“谢谢你教我冲浪。”为了冲淡太过正式的感觉,弥月用了稍轻快一点的语气,真心实意说。
没料,谢不琢长眉一挑,却瞥向杯子,“敬一杯就当学费,我这么不值钱?”
“……”
弥月愣了愣, 没想到事态还会这样发展,下意识问,“那你想要什么?”
“没想好,”谢不琢靠在椅子上,瞥她一眼,“留着。”
“噢——”
总归不会是什么过分的事。
也许他也只是随口开一句玩笑,说完才反应过来她不是他相识已久的友人,便用“留着”当作台阶。
不过,已经很久了,谢梨和徐朗行怎么还不回来?
弥月下意识转头,这一眼,却令她表情几乎凝固,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酒吧里亮着橙黄色的暖光,边缘栓着电灯泡,仿佛是为这世间的无数情侣邂逅而生的场所,氛围浪漫梦幻。
身量高挑的男人穿着一件薄风衣,从那头走过来。暖色灯光冲不淡他面色的冷意,衬得他也像是一场梦。
闻琛。
他怎么会来这里?
还带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眼熟得紧,是负责他起居生活的秘书。
弥月下意识站起来,脑袋钝钝的,盯着不远处。
有女人端着酒杯上去搭讪,他却顺势递过手机,像是请对方看照片。
女人撇撇嘴,像是扫兴,却还是帮着看了,眉头一皱,像是要说话……
再不想自作多情,也无法否认,他或许真是冲她来的。
顾不上和谢不琢解释,弥月下意识后退,转身,迅速往一旁的人堆里跑去。
她还没有做好与他见面的准备。
幸运的是,这片人很多,恰好有人在开party。歌手在唱歌,男男女女围着他坐了一圈,轻声应和,欢呼着。光线很暗,只有手电筒灯亮着,像萤火虫在低处飞行。
跑进树林的窄路,听到身后脚步声迫近,弥月越发紧张,冷不丁绊到了谁丢在地上的易拉罐,整个人重心一偏,控制不住地往地上倒去。
可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弥月被人一把拽住。
一股干净的味道,是海盐、香柠檬和橡木苔,混合成一起,浑然天成的木质调。
嗅觉先于视觉,让她知道,这不是闻琛。
把人松开,谢不琢微微皱眉,看着她,像是调侃,“见到追债的了,跑这么快?”
“……”弥月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在不远处看见了闻琛。
或许是刚才逃跑的动静惊动了他,他正朝这个方向过来,马上要走到树林入口。
距离已经很近。
甚至,弥月有种错觉,他已经看见自己了。
谢不琢也撇头,往那边看了眼。
短暂的时间,他眼皮一撩,什么也没说,却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不想被他看见?”
弥月点点头。
下一秒,她被人逼退了小半步,后背抵到了树干。谢不琢顺势覆上来,将她圈在怀里,低下头,像是要接吻一样的动作。
不过。
谢不琢并没吻上来。
一瞬间,弥月便从紧张中明白过来,这是枚烟雾弹。
只是这样的距离,着实超过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弥月下意识抿着唇,思绪空白,心跳得无比快,好像乐队鼓手在声嘶力竭地敲打,鼻尖环绕的全是他身上的柠檬气味,比那一天在仓库里的还要近,仿佛要沁入皮肤。
谢不琢偏头,唇停在她耳侧,说话用的气声,喉结一动,滚出三个字。
“自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