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给事须发皆张,显然已是怒极。他在监察院浮浮沉沉已几十载,如今逮到这个机会,怎么能不表现一番。
“还不跪下?”叶莫轻声重复,突然咧嘴一笑,“为什么要跪?”
“我典狱司蛰伏几年,各位都忘了我镇狱卫的威名?”
“李家先祖,一剑破三门,硬生生夺下丹心城。”
“我典狱司正是由先祖所立,听命于宗主,外缉叛逆,内察细作,你区区监察院给事,让我典狱司指挥使跪下?”
他猛地上前一步,盯着谢文瀚的双眼,“是你监察院想除我典狱司立威,还是你监察院已是李氏宗主?”
诛心之言!这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言!
监察院多的是刀笔吏,往常都是他们杀人诛心,但如今叶莫这话一出,谢给事立刻心中一冷。
由于李老仙人不在意凡人事务,典狱司这十几年被各衙门明里暗里的针对,势力大减,但李家鹰犬的名头却还在。
这人将监察院对典狱司指挥使的弹劾提升到针对典狱司这个衙门的地步,岂不就是说监察院试图除去李家鹰犬的意思?
至于第二句,更是歹毒。监察院院长是李家三房李德业李大人,若是外姓之人牵扯到宗主之位不过是个笑话,但偏偏李大人理论上是有这个资格争一争的。
叶莫把这事摆在台面上,和典狱司指挥使下跪这事牵扯起来,有心人多嘴一句,李大人就成了有理也说不清。
电光石火间,谢文瀚脑中思绪翻转,将叶莫话里话外的意思想了个透,汗水顿时从官服后渗出。
他抬头看眼闭目养神的李德业,心中一横,尖声叫到,“我监察院弹劾,只对事,不对人。你叶莫在城内下令放火,伤人性命。如此胡来,你让城内百姓如何看我官府?如何看我李家!”
谢文瀚说到此处,情绪激昂,读书时那一股为民请命的正气似乎又充斥于身,“王政莫先于安人。李家耕耘丹心数百年,始得民心。你叶莫一来就要恶民意,乱民言,毁民心,居心何在?!”
后面默默看着一切的李安眼中一亮。
这殿堂上的言语交锋不亚于剑斗,叶莫上来就是把问题激化成监察院与典狱司间的矛盾,又把监察院拉入宗主之位的浑水,就好比使了一招八方来贺,大开大合,取得上风。
但如今这监察院的谢给事却是死死抓着放火这个污点,深挖深究,牵扯到民心向背上来。背后的意思,就是你叶莫明知故犯,破坏民心,居心妥测。好比剑术中的快字诀,一剑穿心,别无旁骛。
李安躬身垂手站在堂下,嘴角却浮起微笑。
监察院这招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管你叶莫怎么自辩开脱,都跑不了一个罔顾民意的罪名。下狱可能不会,但剥去官职却不远。
堂上闭目养神的李德业心中一松,暗暗出了口气。
作为监察院的院长,除了开始叫叶莫按实回话,并未表明态度,就是防着什么。没想到这叶莫却如此棘手,差点把自己也拖下水去。现在谢文瀚以民心为引,就算打官司打到城主李德元那去,也不好开脱。这个典狱司指挥使,他叶莫丢定了!
谢文瀚洋洋洒洒说完,心中也是大定,如今这局面,看这人怎么回答。
大殿中目光集中在叶莫身上,一时竟然静了下来。
只见男人背手,昂头,轻嗤一声。
“居心何在?”
“我典狱司不问民政,不问民意,不求民心,只惟宗主之命!”
说到这,叶莫心中一叹,上一世丹心城破,李家人心尽失。李冰燕不得不亲自执掌典狱司,将这些怀着二心的文官杀得干干净净。
什么满袖清风,什么文人傲骨……不过都是虚伪小人。
他目光一凝,“民心?我一个鹰犬衙门,要什么民心?”
这——
大殿中再次鸦雀无声,众人都被叶莫这话镇住。
是啊,典狱司可是李家鹰犬,鹰犬若是有了民心,那才是糟糕。
只是……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的衙门是鹰犬,这叶莫真是毫无廉耻。
“我典狱司可不像贵院,时时刻刻想着民心……”
谢文瀚心中一紧,这句话以民心为剑,暗讽监察院在收拢民心。虽说监察院平日有监察官吏,调查冤屈之责,在民众中颇有些名声,但叶莫这话,却是说监察院如此做是单纯为了权力……
连番言辞不仅没有将对方陷入牢笼,却把己方监察院拉入浑水,山羊胡子老头不禁有些气急。
他怒气上头,决定不再逞口舌之争,直接按倒叶莫,剥去官服。若是最后上头大人们决定不制罪,自己大不了辞去官位,告老还乡。这样还能换得为民请命的清名。
哼哼,文人只要名声还在,哪里都是贵客。
想到这,他大吼到,“信口雌黄,胡言乱语!如今证据确凿,来人,剥去他的官服,送入大牢待罪。”
话音一落,大堂外等候的差役立刻拥入。
谢文瀚嘴角含笑,他听说叶莫这人有些修为,但这可是官府大堂,对方若是反抗,正好坐实了居心不良的名头,到时的罪责更加严重。
堂上李德业眼见大批衙役冲入,顿时有些恼怒。
这谢文瀚怎么如此没有分寸,若是叶莫不认罪,监察院如何能直接将人下狱!这样不是反而证明监察院行事孟浪。
“慢着——”他刚刚说话,却被早有准备的谢文瀚打断。
“大人,您交我监察典狱司指挥使纵火一案,如今事实已清,证据确凿。以我监察院给事之权责,请叶指挥使下狱。按三司流程,下狱后交布政司复核,在此之前,本官有权不受命。”
老头看着堂上的李德业,心中一股快意涌起,自己辛苦十几年,却被李家三房压在上头。如今他已抱了去职之意,就是要让这些李家废物知道,衙门的位置不好坐!
门外衙役冲进大堂,将叶莫围在中间,手中捆仙索,木棒,飞灰一应俱全,官府对付低级修士的手段早已成熟。
“来呀,给我拿下!”谢文瀚大声命令。
“哈!”差役们同时大喝一声,步步向前,如同围墙样包向叶莫。
大堂内一时间杀气腾腾,李安退后几步,脸上露出笑容。
叶莫拔剑,以他的修为,自然可以逃脱,但杀伤差役,与谋反无异,官途自然到此为此。
若是束手就擒,那他堂堂典狱司指挥使,以后在官场中还有何脸面可言。
几息间,衙役们已彻底围住叶莫,留出一臂长的距离。这个距离既不能拔剑,但正常行动却是无碍,正是对官员的优待。
为首的衙役双手捧着捆仙索,低头向叶莫说到,“大人,职责所在,得罪了。”
叶莫却是微微一笑,“差不多到了”。
什么?谢文瀚站在人圈外,听不清楚,是什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