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东方骑着白丽萍的单车,带薛沁和丫丫从集上回村。
途经何家寨的时候,他们却引起了一对夫妻的愕然注目!
“喂喂!何大狗你快看,连姓秦那个二流子都混上洋车了?!”
一个30多岁的胖女人站在自家院门口,指着那辆飘忽而过的凤凰自行车,对身边的老公惊呼道。
何家寨与云阳村相邻。
胖女人马艳梅自然也知道秦东方,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鬼赌徒!
“娘的,秦东方的女人越来越漂亮了啊!那皮鞋连衣裙,啧啧……”
何大狗望着凤凰后座上薛沁的倩影,伸长了脖子,瞪着眼睛喃喃感叹道。
“你他娘说啥?!”
马艳梅转身拧住老公的耳朵,胖脸上涌满了嫉怒。
“对了!不说秦东方还欠着你18块钱的赌债吗?快去给他要!”
马艳梅扯着她高音炮似的粗嗓门,对何大狗冷然吼叫道。
“秦东方有钱买洋车子,还让那个外地小娘们穿上高档衣服了,他能没钱还账?!”
“这……晚会儿再说吧艳梅,你爹还在咱家没走呢,小点声。”何大狗虽然不是善茬,却有点怕自家这个刁蛮婆娘。
此刻。
秦东方骑车载着妻女,走近了他阔别已久的故乡小山村!
秋阳高照,远山如黛。
眼前这条骡车与路人悠然而行的碎石道,一直从古槐树集延伸到了远方的西岭山脚下。
在集镇与起伏的山峦之间,分布着何家寨、云阳、七里营,这几个地处山麓平原的宁静小村落。
抬头可见郁郁葱葱的山坡上,玉米田和林木一片苍翠。
放牧的老人和孩子,正挥动着手中的皮鞭唱民歌。
一阵凉爽的风吹来,夹着动听的歌声:
“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
而当年从大城市来云阳村支教的薛沁。
正因为醉心于这种田园牧歌生活,和当地人的纯朴善良。
才不顾家人反对,一来就在这边呆了很久……
秦东方一脸激动的踩着单车,继续向前行驶。
只见村头那棵大树的绿荫下,有几个照看孩子的妇女,在摇着蒲扇乘凉聊天。
乡间小路的两旁,则是一户户令秦东方倍感亲切的房宅。
有茅檐土屋,石头房子,也有青砖灰瓦的院落。
袅袅炊烟中,远远飘来了饭菜的清香……
“薛沁大美女!这是走亲戚去了呀?今天打扮的可真洋气!”
在村头乘凉的贵琴嫂子,一脸惊讶的转头喊道。
秦东方和薛沁含笑下了自行车,与乡亲们打招呼……
“薛沁这一身连衣裙和皮子鞋,咋的也得花三四块钱吧?”
“东方都骑上凤凰了!还给老婆孩子买了好衣裳,厉害呀!”
“难不成你这是赢了大钱,还要改头换面当个模范丈夫了?!”
大家和秦东方夫妇热情说笑着,眼中都流露出了惊讶和羡慕。
毕竟村里人都知道。
他家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几年都不舍得添一件新衣服的啊!
“没有,这是借人家的车子。”薛沁羞涩一笑,把丫丫从怀中放了下来。
又从连衣裙兜里掏出钱来,对那个年轻瘦女子面露感恩道:
“正好你在这贵琴嫂,他借你家的十块钱先还上,我还欠嫂子六个鸡蛋。”
上次秦东方在家里招待他哥们,是薛沁红着脸出去借的菜。
现在她怕秦东方“狗窝里存不住剩粮”,再把余下这点钱给挥霍光了。
于是刚一进村,就开始挨家挨户的去还账……
秦东方则带着女儿,回去给母亲报平安。
“他家这是真发财了呀?”
“不对呀!我听说今儿早上薛沁还掉着眼泪,带小丫丫离家出走呢……”
“换成我啊,他就是给买八套新衣服,我都不跟那样贪酒好赌打老婆的二流子过了!”
秦东方和丫丫刚离开,身后就隐约传来了窃窃私语……
他不禁脸上一热,低头苦笑。
推着自行车走进自家那条小胡同后,秦东方先把车子放到了自家院里。
又抬眼叹息着打量了一番,那两间房门上锁的破落小屋……
这就是他和薛沁的家,一个让自己魂牵梦绕,怀念了几十年的地方啊!
“走去找奶奶呀粑粑,你发什莫呆?”
在女儿的嫩声催促中,秦东方才按下心中的激动和感慨,牵着丫丫的小手出了门。
转身走向胡同尽头的老宅,去看望生活在那里的母亲和妹妹。
“丫丫!哎哟……东方啊东方!你个混蛋孩子可算回来了。”
61岁母亲从土墙篱笆院中跑出来,远远指捣着老来得子的小儿,一脸怒其不争。
早年她不好怀孕,几个孩子都要的挺晚。
“薛沁呢?”
来到父女俩身边后,老人弯腰搂住孙女,嘴里关切着儿媳的下落。
“娘……”
秦东方望着头发灰白的瘦弱老母,刚颤声开口,就有一股辛酸涌上了喉鼻。
他百感交集俯下身子,搂了搂瘦小的老娘……
“啪!”
却被母亲兜头拍了一巴掌,厉声呵斥道:
“我问你薛沁呢?听说你昨晚又发酒疯打她了?!”
秦东方急忙低着头回道:“嗯,但我把薛沁追回来了,您别挂念,她一会儿就来。”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抱着丫丫站起了身子,眼圈泛红的喃喃庆幸。
继而又余怒未消抬起手,在秦东方的后背上拍了几下。
“我打死你个不正混的二流子!自己啥活儿都不干,还有脸欺负小沁!”
秦东方勾头垂着手,一言不发,任由老娘打骂。
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粑粑都当粑粑了,还被你麻麻打呢!”丫丫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道。
她小脸儿上的神情有点紧张,微翘的嘴角,却又透着一抹幸灾乐祸。
毕竟母女一条心,丫丫更向着她可怜的妈妈。
挨了几巴掌之后,秦东方满怀感慨红了眼圈。
上一世他已经深深体会过,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悲痛。
如今能看到失而复得的母亲健在,太好了!
自己都为人爹娘了,还能被娘打,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如果老爹还活着,再拿鞭子抽自己这个不肖子几下,就更好了……
只可惜,原本无病无伤的父亲。
却在秦东方和薛沁刚结婚几个月的时候,忽然死在了西岭山顶,蹊跷死因一直没查明。
心潮起伏的秦东方,不由鼻子一酸,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原来……粑粑挨打也费哭鼻几……”
丫丫到底是个女人,见老爸忽然眼含热泪,她心中一软,也不由眼圈泛红。
继而就挣扎着从奶奶怀里跳下来,上前轻轻拉住了秦东方的大手。
学着女邻居劝人的样子,柔声细语宽慰道:
“麻麻打孩几,也都细为了孩几好,男银要坚强,别哭了哦!”
“呜呜……”
她不劝还好,这下直接害得秦东方,搂着老母亲低声呜咽了起来。
“娘,我以前太……混了,以后我改!”
一脸憔悴的母亲愣怔怔的,沉默不语。
最后无奈叹息了一声:“唉,看这次能改好几天吧。”
“我这次真改了娘……小橘呢?”
秦东方激动打量着老宅中熟悉的一切,声音微微发颤问。
“她听人说,今早见薛沁和丫丫坐车走了,就去了县城找嫂子……”
秦东方心里一沉。
不由对家人涌满了愧疚……
但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他一时间根本无法联系上妹妹。
也只能等着那个言语犀利的毒舌小姑娘,回来气急败坏的找自己算账了……
而这时的薛沁,已经从第三户债主家里走出来。
一会儿功夫,她就变得兜比脸干净了……
但直到此刻薛沁才听说,秦东方在村里欠的钱,根本不止这三家!
村头小卖部,以及另外两户邻居的,加起来还有20多块没还呢……
你个混蛋!
原来又没说实话,我上当了……
薛沁咬牙面露愤然,略显跛腿的往家里走去。
现在她忽然感到后悔了。
今天就不该替他秦东方再还账……
起码也应该给自己留出10块钱。
等后面带丫丫回娘家的时候,我们母女俩才有路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