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丹心城，灯火阑珊。
归云阁不是酒楼的名字，而指的是整整一层楼。
因为在酒楼最高的六层，可以一览丹心，所以被称为归云阁。
包下这里吃顿饭，花费是一个让仙人都足以心疼的价格。
但若是在这层单独隔出的雅间里吃饭，却是不少有钱人的癖好。
典狱司典吏老张头此时和一帮手下，屁股挨着半边凳子坐着。
若是那日校场两家比斗时的书生在此，一定能认出对方正是看出叶莫剑术出处的白胡子老头。
今日典狱司新指挥使设宴，请兄弟们吃饭，这已经是多年没出现的光景。
典狱司初立时是李家内卫，专门侦缉反叛。如今李家掌握丹心城已经百年，人心归附，这些走狗也免不了被遗忘。原本炙手可热的指挥使一连几年空缺，下面的同知也找了路子离开。
现在不仅俸禄变得更加微薄，居然连应以为傲的青石暗纹锦服都不再供应，兄弟们只能靠补丁勉强维持体面，典狱司也变成了官场中的叫花司。
不过新指挥使上任……
老张头微微抬头，首席上的年轻人让他心中惊疑不定，居然是那天校场上的叶家少爷。
他不是赘婿吗？怎么李家居然让他真的掌管一个衙门？
纵然典狱司已经不如当年，但让外人出任指挥使，其中的意味深长……
因为是木板隔开，雅间隔音并不好，叶莫简单说了几句，与主要官吏一一见面后就开席。
摸不准新任大人的脾气，席间大家话不敢多说，还真成了食不言。
砰的一声，雅间的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一群人举着酒杯挤了进来。
“呦，老张头，果然是你。”一个油头大耳的胖子一手酒壶一手酒杯。
“唉呀，典狱司的各位都在啊，”胖子扫了一眼，醉醺醺的说到，“几日不见，贵司也有钱上归云阁啦。有什么发财的路子，给哥哥透露透露？”
这简直是明着讽刺！
老张头面色一红，但叶莫在场，不好多说，只能举杯，“唉呀，宋文德宋都使，来来来，我介绍下……”
不等对方说完，宋胖子一把拉住，“等等，我先介绍下你们典狱司未来的同知。”
同知？老张头一愣，怎么会？叶家少爷是指挥使，同知这么快就安排下来了？今天怎么没一起请过来。
门外转进来一个年轻人，手中举杯，眼角含笑。
“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族弟，宋文成。”胖子乐呵呵的搂着年轻人肩膀，“他可是李城主夫人的亲侄子。李绍元李大人可是亲口允了他做你们典狱司的同知。以后你们好日子来喽，呐，还不见过你们大人。”
年轻人一脸矜持，他微笑着向雅间内的众人举杯，客气到，“各位都是未来同僚，大家不必客气。”
“我宋文成一向为人磊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
说到这，他皱起眉头，“听闻丹心城叶家以婚约逼迫李家小姐下嫁，为人不齿，我等读书人，一定要当面叱责这种无耻之徒！”
宋家小姐嫁给丹心城李家李绍元做填房后，族内子弟不少都入了丹心城的仕途。宋文成凭着母亲与宋氏的关系，如今寻得了一个实缺，自然要稳住与李家的关系。
他早已听说李家上下对李家小姐嫁给一名赘婿不满，因此来丹心的第一天就表态站队，若是能讨得李小姐欢喜……
宋文德点点头，“是啊，我李家小姐美若天仙，啊呸，本就是天仙，如何能嫁给这种腌臜泼才。文成，等你掌管典狱——”
雅间内寂静如水，胖子说到一半发现不对，下意识的停嘴。
噔噔噔，有人从雅间门外走进来。
“李……李少爷，”宋都使见来人一愣，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您怎么……小二，李少爷的花费，我这一并包——”
话音未落，被啪的一声清脆打断。
穿着云纹丝袍的李安抽出方巾，擦擦手，“我还需要你请我？”
宋都使脸上多了个红印，却不敢发怒，低头道：“李少爷教训的是。”
见一旁宋文成还在发呆，他眉头一皱，转身轻踹，“还不见过李少爷！”
李少爷？宋文成来前早已做过李家功课，被称作少爷的……
嘶——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他腿弯一软，居然跪了下来，“典狱司同知补员，清平城宋家宋文成，见过李少爷。”
听到同知二字，李安眼角一跳，但没有多说，转身坐在叶莫面前。
“叶兄真是好手段，上次见面，我可是被姐姐收拾了好久。”
叶兄？李少爷居然叫他叶兄？
一听到这称呼，宋都使顿时变了颜色。
姓叶，而且被李少爷平辈这么称呼的……
宋文成与自己族兄对视，心中一凉。
叶莫没有回答，上一世与李安接触不多，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不成器，那一日的表现，是伪装？
挥挥手，典狱司的众人立刻消失在雅间中，但宋都使和宋文成却被李安留下。“倒酒！”
宋都使立刻满脸谄媚，帮李少爷满上。
“上次为了阿姐，语气不妥，这杯我向叶兄赔罪。”
叶莫冷眼看着对方，能屈能伸，果然不简单。上一世居然把自己也给瞒过。但他为什么要向自己这个赘婿低头？
“这一杯，是请叶兄将典狱司指挥使之位让我，我李某定当感激于心。”
是了，隐忍如此，果然是为了权位，想必典狱司的特殊之处也已被人发现。
叶莫点点头，“不行。”
这两个字回的干脆，将对方的下半句噎在喉咙里。
李安面色不变，依旧举杯将酒水饮下，只是眼中冷意森森。
宋文成一听，原来李少爷与这个叶莫抢的是指挥使的位置，那自己这个同知的态度不是更加重要？
想到这，他不仅喜从心来，连忙大声叱到，“姓叶的，我身为典狱司同知，只认李少爷这个上司，岂能让你如此——”
“啊——唔唔。”话未说完，脚尖被死死踩住。
李安扭头望向宋文成，“得罪了我叶兄，宋文德，掌嘴！”
宋文成瞠目结舌的望着李安，怎么会？他居然为了一个赘婿折损自己未来的助手？我可是帮他的啊！
宋文德有些犹豫的看了眼文成，这可是宋氏的亲侄子，自己打了他怕是要丢掉都使的位置，但若不打……
他抬头，只见李安眼中冷芒越来越盛，等不得了！
宋文成还未反应过来，脸上一热，归云阁内顿时响起啪啪啪啪的打脸声，连绵不绝。
“我……”——啪。
“我，我可是”——啪！
“我可是典狱司同知！”
巴掌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