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
环卫工人走到他身旁，目光在他身上、脸上，扫了扫。
“小伙子。”妇人苦口婆心地说，“你在这里坐了一天了，等人吗？”
“不。”郭凯慢慢收回目光，盯着环卫工人，谦逊有礼的回答，“我在自我救赎。”
“救赎？”环卫工人不解，“为了什么事要救赎？”
郭凯皱眉，没说话。
“和你家里人说说，天大的事也能解决的。”
郭凯笑，抬眸看着眼前好心的环卫工人，扬了扬嘴角：“我没有家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女朋友都死了。我四处漂泊，经历了很多事，也见到了许多人……”
他顿了顿，嘴角依旧呈现出上扬的弧度，露出一丝美好真挚的微笑：“阿姨，你帮我报警吧。就告诉警察，说我杀人了，他们会来带走我的，不劳您费心了。”
“杀人？！”环卫工人瞪大了眼睛，再看郭凯又黑又瘦的脸颊，淡然又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别胡说八道了！这公园原来出过几个抢劫犯，见人就拿刀子捅、抢了包就走！那些坏人，我都见过。你这小伙子长得和和气气的，面善，不是那样的人！”
嘴上说着不信，但环卫工人看了郭凯几眼，还是收拾东西走了。
留下郭凯独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保持微笑。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淡去，又回归至以往淡漠疏离、冷眼观世界的态度，眼神也渐渐被降落的夜色深染起来，像藏着两把利刀，冷冷得像个杀人狂。
——
当晚，夜幕降临之时。
海天市110指挥中心，接到了一通报警。
对方在电话中只说了一句话：“那些人该死。杀了他们，是在给整个世界消灭黑暗。”
接到这通电话的人员，没有像那名环卫工人一样将郭凯当作人生消极分子看待。
很快，这通电话的录音就交到了“5.13白骨案”专案组。
通过技术定位，在海天市人民公园锁定了该手机号码的位置，专案组刑警也立即对郭凯进行了定位逮捕，将他带入了审讯室接受审讯……
邢深在“特别行动小组”工作3年，侦破了无数要案、大案，还是第一次遇见有特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主动报警，引起警方的关注，再一动不动的留守原地，等待特警队将他彻底包围，就这么坐着，伸出手，老老实实地让特警给他戴上手铐，脸上还露出了一丝象征着解脱意味的笑，好似早已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看着大屏幕上显示的画面，专案组的成员们连番上阵，对郭凯进行审讯。
他依旧神色淡然的坐在椅子上，把诱骗每位受害者来到璋无县的过程都说一遍，却拒绝承认有人与之同谋，和他共同完成了这9起犯罪。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社会的蛀虫，看不顺眼。”
“和他们有什么个人恩怨？”
郭凯冷笑，没说话。
邢深带着资料，走进审讯室，将7年前庞倩遇害的现场照片，摆在了桌上。
郭凯浑身一怔，慢悠悠的将眼眸抬起来，落在邢深身上便是两道瘆人的冷光。
坐在他对面，邢深抱臂，双腿交叠，目光寂静幽沉。
他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郭凯的眼睛.
对视了大概半分多钟，邢深才沉声开口，循序诱导的展开审讯：“你曾经有过一个家，就在璋无县化工厂附近。在那里，你也有过最快乐的时光。即便父母早逝，你还有奶奶，还有像庞倩这样的童年玩伴陪着你，你并不寂寞，也不会感到独孤。”
“但庞倩一家搬走后，和你一般大的孩子，年纪轻轻也去了城里打工。”邢深望着郭凯的脸，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直到你奶奶去世，一切就像一个晴天霹雳，让你平生第一次了解到了真正的不幸。你没有家了。亲人的逝世，就意味着这个家以后只剩你一个人，空落落的只是一间残垣废墟里的屋子。但你还会回去，因为屋子让你有归属感。不回去，也是因为你找到了新的归属感。”
伸手。
修长的手指指向庞倩躺在床上，苍白凌乱的尸体照片。
邢深用指端敲了敲，在郭凯眼神中再次露出凶残冷漠的表情时，他收回手，翻开了旁边关阖的资料。
里面也夹放着一张属于庞倩的照片。
是她生前刚从职高毕业那会儿，拍下的毕业典礼照。
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清纯动人，手里拿着她的证书，嘴角上翘，像室外夜空中悬挂的那道月牙，让人忍不住爱惜、呵护。
“一个无业游民闯入了庞倩租住的房屋，玷污了她，谋杀了她，毁掉了你重新建立起来的希望。”邢深的手就在这两张全然不同的照片上，来回移动，“这让你愤怒？绝望？你尾随了伤害她的人，用随身携带的杀人工具，一次又一次地捅入他的腹部……”
右手一展，邢深又翻开了另一本资料，回忆起林语曾经教过他的行为模式分析手法，手指依旧在上面轻点着：“报仇那一刻的情绪宣泄，让你产生了征服般的快感。但你现在是个杀人犯，和你曾经谋杀的这个人没什么不同，和你埋在化工厂的9名死者也没什么两样。同样都是罪犯，你们每个人都手染鲜血。你以为自首了，被枪毙了、处决了，到了九泉之下的另一世界，你见到庞倩，她还会把你当成她曾经的玩伴？情人？还是伴侣？”
他不信鬼神。
说出这番话，完全是为了配合郭凯的心理反应。
除了消失的那4年，郭凯年年返乡扫墓，不管是春节也好，清明也罢，只要郭凯信这个，邢深相信郭凯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慢慢的，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神，也变得幽静。
戴着手铐的手一点一点的伸上桌沿，掀开上面尸骨挖掘现场的资料，挥开横尸小巷的血腥尸体……
郭凯的手，只是轻轻触碰着庞倩生前的那张毕业照片，指腹慢慢地从庞倩脸颊边缘处摩挲，嘴角露出一丝浅浅淡淡的苦笑。
一眼看去，一副看透尘世的绝望表情，生生彰显在他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