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人是太阳刚升起就出门。
罗先生照例是天明就起，正在院子里练剑！
本朝的读书人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而是一言不合就能“仗剑闯天涯”的。
七郎是早见过罗先生舞剑，赵老汉他们却是第一次见……赵大郎和赵二郎读书的时候，罗先生还没来天明村。
此时看到罗先生舞剑，他们瞪大眼睛，只觉得眼花缭乱，又齐刷刷地揉了揉眼睛，赞叹：“厉害！厉害！”
他们搜肠刮肚的也只能找到这个词表达自己的心情。
七郎觉得自己作为准读书人，不能表现得这么没文化，脑子里出现了一句诗，念了出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罗先生把剑收好，正要和赵家众人见礼，闻言“咦”了一声：“你读过《洛神赋》？”
“似乎在哪里听人念过，记下了一句。”七郎赧然。
他梦中是跟着“前世”一起上过学，但有些东西记得清楚，有些东西模糊，比如他就是梦不清造纸的工艺。
罗先生不知内情，笑道：“可见惊才绝艳的诗句是让人过耳难忘的。不过，这句诗是形容女子风姿的。”
七郎：……
虽然如此，罗先生对七郎的天赋还是很满意，对赵老汉和周氏说：“两位养了个好儿子。庭前露重，快请进。”
赵老汉和周氏激动地说：“不好，不好……哦，好，好……”
谦让之后才带着儿子们齐刷刷地走进罗先生的书房。
周氏把带来的礼物送给罗先生，腊肉和布是拜师礼，枣糕和粽子寓意着“早日高中”。
虽然罗先生早歇了科举当官的心，看到这份礼物也得感慨赵家的用心。
赵家七兄弟全来了，可见他们对七郎拜师的重视。
罗先生微笑着收了，赵家虽是庄户人家，却是懂礼友爱的人家。
而此时，外头响起脚步声，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可是我来迟了？”
屋里众人望去，原来是村里的富户刘诚到了，忙一齐迎了出去。
赵老汉说：“不，是我们来早了！”
刘诚今天是来做见证人的，可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后头还跟着一个青年妇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
这青年妇人面容端庄秀丽，穿着素色锦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戴着珍珠银簪，和荆钗布裙的乡下妇人不一样。
她身边的小姑娘一身鹅黄的绫罗衣裙，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圆圆的脸上一双黑玛瑙般的大眼睛，往前一看就对上同样身高的赵七郎。
只这一眼，七郎就感到不妙……这小姑娘就是师父口中的故人？
该不会跟他抢师父吧？
刘诚介绍：“这是我妹妹，嫁到陇西董氏，想必赵老哥还有印象？”
“如今我妹夫没了，她带着小外甥和外甥女归宁。这是外甥女董月明，今年六岁，小外甥年纪更小。”
都是乡里乡亲，赵老汉当然有印象，叹道：“是刘家大娘子！您嫁给了大户人家，可有好些年没回来。如今回家就好，还是益州好！”
罗先生捋着胡子接道：“当年在长安，我和令妹婿董彻是好友，数年不见故人已逝，实在是令人感伤。”
他看向乖巧伶俐的小女娃：“这孩子长得真像她父亲。”
董夫人刘氏摸了摸微红的眼眶，叹道：“月明自幼由她父亲启蒙，如今却失了人教导。此番回到天明村，若能得先生收入门墙，我就放心了。”
还真是来抢师父的！七郎握住了小拳头。
似注意到了七郎的小眼神，董夫人歉意地说：“今日是小郎拜师的好日子，我们本来是做见证的。但如此吉日嘉辰，错过可惜，让我家女郎沾一沾郎君的光。”
她把话说得那么客气，赵家人都不好生气。
罗先生却有些犹豫，董家虽是故人，但收入门墙就是正式拜师，师徒名分是很严肃的。
师徒如父子，可以说，收一个弟子就要在他身上花费很多的心血。
他收赵七郎，一是看中这孩子的天分，二是怜惜七郎家贫。
罗先生一时迟疑，赵家人也愣住了，一大屋子人都没说话。
董夫人接着说：“当年我未出嫁时，与罗嫂子也是手帕交。如今我回来，却得知她却已不在。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罗先生是益州附近罗江县人，他的妻子却是赵氏族亲，跟年少时的董夫人相识。
两家从哪方面论，都是世交，实在不好拒绝。
他沉吟道：“我在社学里教书，小女郎还年幼，若拜我为师，这两年就和其他学生一样在社学上课。”
意思是，他不会成为单教董月明一人的先生。
大唐民风开放，男女之大防没那么严重……长安城的士族女郎，都是打马球的好手。
董家小娘子年幼，先在社学读两年无伤大雅。
什么？
你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同席”指的是同床！
董夫人微笑：“先生的话正合我意，小孩子们正要多接触人，才能学习如何与人相处。”
“既然这样……我先考校一下她。”罗先生笑道。
若是小姑娘资质不错，收下也无妨，算是两家的交情；若是太差，也有个理由推拒。
刘诚和董夫人都自信满满地应了。
七郎仰着头：……多一个师妹可还行？
董月明眨巴着眼睛看着七郎：“他不用考校吗？”
罗先生笑道：“这是同村的赵全，已经能把《论语》背下来了。”
七郎矜持地笑着，心里可骄傲了！
这本书他在梦中读过，又趴在窗外听罗先生讲过，早就会背啦！
董月明瞪大眼睛：“他真的会背？”
七郎一脸得意地谦虚：“只是会背《论语》而已，不用太震惊。”
董月明：“嗯……正好我也会。”
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你一言我一语，明明都想显摆，却故作谦虚，无形的尾巴都翘到天上了。
罗先生和蔼地说：“那我就一起考一考你们。”
两个小娃娃齐声说：“先生只管考！”
是个好胜的小孩儿……大人们含笑看着。
“那好，我要出题了！我说上一句，你们接下一句。”
罗先生坐在上首，笑容一凝，屋里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赵家人面面相觑，想为七郎鼓劲，又不敢说话。
别的事情他们能帮七郎，读书的事还真不能……
七郎和董月明站在中间，在众人的目光下挺起了胸膛，像两只骄傲的小斗鸡~~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
七郎迅速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董月明刚张开嘴就被七郎抢答，不服气地鼓起了脸，像只胀气的河豚。
罗先生微笑着捋了捋胡须，果然是他相中的弟子。
赵家人与有荣焉，都一脸笑意。
他们虽听不懂，却也知道是七郎赢了一局。
董夫人坐在一旁也不焦急，只微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