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2章

说起观玲,周宇翔觉得她大概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所剩无几的牵挂之一了。

8岁那年,他做了一个梦。在梦境里,他没有身体,像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幽灵。那时,他没有任何感觉,却觉得周遭的一切是他所希望的世界。在那个梦境的世界中,没有孤儿院冰冷的围墙,没有孤儿院外阴森冷漠的森林,更没有连续不断的阴郁天气。

他在梦中看到了海滨的小镇,夏日的阳光始终绽放着最为明媚的光芒,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燥热,那是来自远方大海上的海风一阵一阵地掠过,裹挟着清凉而晶莹的水珠。在一片面朝着无垠海洋的沙滩上,他不光看到了远处碧蓝与蔚蓝的海空天际线,还看到了那个女孩。

那就是观玲。在那一刻,周宇翔在梦中发觉这个女孩似乎和自己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都被悲伤和孤独所包围,无依无靠地就好像在海风中孤飞的海鸥。

他看到了观玲在这个海滨小镇一生的故事。从出生到死去的短短15年。那个梦境是如此地漫长,以至于在梦境的后半段,周宇翔已经情不自禁地伴随着观玲日益孱弱的身体,也一并痛苦了起来。

观玲出生的时候便被父母抛弃了,之后母亲的妹妹抚养了她。她的小姨子好像不太喜欢这个拖油瓶,一直嫌弃着观玲的笨拙。

观玲上了小学,上了初中。没有人愿意和这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做朋友。周宇翔时常能看到她一个人,在无人的小道上,盯着西落的夕阳傻傻地笑,强作坚强地对自己说:“观玲,以后一定能遇上最好最好的朋友的。”

这让周宇翔觉得这个她更加悲哀了。

直到初三的那个夏天,观玲的身体开始日复一日地衰弱了下去。出乎周宇翔预料的是,一直面色冷漠的小姨忽然担心起她来。原来这个单身的女人一直是爱着她的。那些年的冷漠,都是她伪装的。小姨抱着观玲,四处求医。但是却没有哪一个医生能查明观玲患病的原因。

周宇翔想要拥抱她,可是他从没成功过。他和她的身体穿过彼此,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命运其实从来都没有过交集一样。

观玲在那个夏天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临死的时候,她在自己小姨的怀抱中恬然地微笑了。伴随两颗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这个女孩也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周宇翔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了,就那么呆呆地在漫无边际的苍穹中徘徊游荡。

不知道在梦境中过了多久,直到周宇翔从现实中醒来,还未从梦中的悲伤中缓过来,他忽然听到了在耳边回响的熟悉无比的声音。

“这一次,我总算可以看到你了,我梦中的幽灵先生呢!”观玲的残像就浮现在他的眼前,半透明地就好像中空气中隐隐若现的氤氲。

从梦境到现实的邂逅,周宇翔破涕为笑起来,他发现至少自己以后的人生再也不会孤单。就算回到现实,他和她依然不能紧紧相拥,周宇翔也满足了。

后来,她便成为了他的眼睛与耳朵,成为了他的寄托,成为了他的庇护。而他也亦然如此。后来的后来,周宇翔逐渐长大了,被军队所征召。那个夜晚,他为自己内心的爱情下了定义。他对观玲说,“这个世界上因为你,就算全是黑白也精彩无比。我们不能十指相扣,但是灵魂永远契合在一起。”

观玲的残像却歪着脑袋,让一头黑发在虚空中垂下,掠过周宇翔的面庞。

“因为我的世界只有你啊!”她捂着嘴巴,笑着说道,“我可以飘到很远,看到许许多多的景色,但是最终,我还是会和你分享这一切的。”

所以——在新入学第一天的晨曦到来时,周宇翔决定去面对明天,那怕那些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杀手还有其他的危险疯子随时可能会发现他,他也毫不在乎了。他知道,那个人——在火车上见到的能拆掉自己的疯子,也许就不远处寻觅着自己的踪迹,他也不害怕了。

不光是光明,还有观玲支撑着周宇翔,让他再次坚定勇气,挺过这次的难关。

随后,周宇翔走出寝室,看到了热闹非凡的学校。新入学的第二天,校园内的喧嚣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就好像是夜晚和白天的计量,其实就是两个世界一样。

他看到了很多漂亮的人,完全不同于战场上脏兮兮,眼神空洞的士兵,比他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拖着行礼,有说有笑,在一片欢腾的的气氛中迈着轻灵的步伐,一边赞叹着学校的恢弘壮阔,一边像是精灵般地不住地用一双双好奇而欢愉的眼神打量着这所学校。

还有那些拖着人字拖的学校老生们,懒洋洋地穿行在新入学的人群中。在看到清纯可人的学妹时,他们的双眼闪过了转瞬即逝的亮光。同样的眼神,也重现在一些看似老成的女学生中。

他想起了曾经的一段往事,那是在一次局部冲突的胜利之后,他所在的军队在城市中的狂欢。战友们背着枪,拿着啤酒瓶在大街小巷上庆祝胜利。街道上狼藉不堪,满是建筑物的残片瓦砾,还有来自庆祝的人们手中的香槟与彩带。从死里逃生的战友们暂时忘记了战争的残忍,不顾一切地纵情享乐。

突兀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像是在人声鼎沸的海洋中掀起的一阵最为猛烈的巨浪。一开始,欢庆的人们还以为,那是狂欢的礼炮响起了。直到有士兵看到了血肉横飞的四肢被气浪所抛洒。灰黑色的浓烟随着冲天的火光翩翩舞动。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这声巨响是某颗炸弹被引爆了。

平民们尖叫着,四散而逃,狂欢戛然而止,化成了闹剧。士兵们丢下手中的美食和啤酒,再次端起了枪支,躲在了城市废墟的掩体旁,紧张地四处瞄准,搜寻着反政府武装的游击队员的影子。

为什么又变成了这种地狱一般的回忆!周宇翔抱住了脑袋,半蹲在地。禁不住他不断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回忆中翻滚的尽是火光与尖叫。遥远的夜空中,闪烁着的是巡航导弹与炮弹不断绽放出的光与火。大地止不住地震颤,主战坦克碾过死者的尸体,随着钢铁的洪流滚滚向前。轰炸机呼啸而过,洒下一连串的炸弹无情地猛击大地。

“够了啊!”他歇斯底里地在内心大声喝止着。

欢腾的人群,依旧没有停下各自的脚步,罔顾着周宇翔的痛苦,从他身前身后穿过。

凹凸穿行在新生的人群中,又想起了过去的“好时光”。

他又再次看到了孤独无助的自己,四肢被截取,像是一团毫无生气的肉块,只能仰面朝天地躺在关爱室的病床上,望着雪白色的天花板一连几个小时地发呆。

5年前的一场灾难,便让他的一切都毁了。那是高架上的一辆列车脱轨,车厢撞击到下方高速通道上的一辆油管挂车。轰然的爆炸让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有人在爆炸中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妻儿,而凹凸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和四肢。

后排的妈妈在最后的时刻将他一把推出车外。瞬间之后,父母便殉身在了无尽的火光之中。又是滴答的半个秒钟,一辆SUV刹车不及,碾过了他。

然后,当他意识清醒时候,便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了四肢的感觉。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踱步,无数面庞的影像在他的电子眼中被分析,被甄别。海一样的面部数据亦在片刻之间,被传到数据中枢,与网络中的公民个人数据做一一的比对。

他通过无处不在的无线网络骇入了国家公安部门的户籍管理中心,就好像那时多舛的命运骇改了他的未来一样。

维持他生活的医疗护理每日都在燃烧着他父母的遗产和社会的捐款。一开始的人们是热心而怜悯的。每日的捐款也源源不断地到账。直到这件事逐渐被人们所淡忘,社会的捐款也开始由波涛汹涌减弱成了涓涓细流。

那年他刚刚15岁。

已经了无生意。心想,干脆就这样死掉,去黄泉和父母见面好了。于是他不慌不慢地在度日如年的日子里等待着,等待所有剩余的财富被花光,然后自己以一种安静的无比的方式死去。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话,或许自己现在应该和这些人一样。

就在电子眼中,无数人的身份跳了出来,又被凹凸一一否定掉。这些人都不是他想要找的人。或许应该扩大搜查的范围,想到这里时,凹凸背起了双手,于隐秘之间,无数“纸片”从他的两只袖子中飘了出来。那是他机械结构中的微型摄像头,仅有纸片大小,自带纳米大小的喷射引擎,可以借助微风在空间中扩散,并发来他所想要的影像数据。这是美丽叔最新的研究发现。当然,也只有他的身体才能承载美丽叔种种划时代的尖端科技。

钱快要花完的时候,他陡然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变。

“这里是FM调频XXX频道,欢迎收听……”

那是来自城市中快要被淘汰的电台的声音,随着凹凸的意念变幻,更多的电台出现了。凹凸一开始有些恐惧,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声音能够在脑海中回响。他的手边并没有任何收音设备。

再后来,发生在他身体上的怪象接二连三地出现了。阖上眼,他能在乌黑的眼帘幕布上看到交错纵横的光线与光点。光线的端点间,来回穿梭着飞速而过的闪光。而那些如满天星河般的光点,又不断地绽放出一波又一波转瞬即逝的光芒涟漪。那一刻,他的灵魂都好像脱离了身躯的束缚,在这线条与点的海洋中翱翔驰骋。随着他的意识飘向光之海洋的更深处,他看到了更多的,结构更为复杂的点线组合。

终嫣,他因为对于未知的恐惧,回到了自己出发的地方。这时,他望着错开纵横的立体网络,这才明白过来——这其实就是自己所在医院的无线网络和有线网络的架构。换言之,他不光能听到来自远方收音机中的声音,更能感知到网络中的节点与连线。

不光是看,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操控。像是投入到网络海洋中的一颗石子那样,激起涟漪,来影响那些密密麻麻的网络节点。

病房正前方的数字电子,他发现自己可以仅凭意识来切换它的频道。头顶上方的空调,他可以调节它的温度。走廊上受到中央机房控制的自动照明灯,他可以让那些发光的灯管诡异地闪烁。乃至他所在这一层的医院电话线路,他不光能窃听其中的电话内容,还能恶作剧般地在双方的通话中,加入自己声音,让接听的医生或是病人大吃一惊,以为电话串线了。

这一切,只需要凹凸动一个念头就可以了,完全可以不借助任何外界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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