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书若无其事地拉着伏昭在罗汉床上坐下,“昭儿,身边的奴才不尽心伺候,你也别惯着,用的不顺心就换了。”
伏昭看着眼前一脸关切慈爱,她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心一阵阵绞痛着,恨意在胸腔中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复。
脑袋中恍恍惚惚浮现出前世的千般。
父亲偏心,对伏夷千好万好,可对她这个女儿却很是不待见。
伏昭是明白这是为什么的。
威仪候这个爵位传到伏明首手中,可伏明首天资平庸,在朝堂上建树平平,不得皇帝重用,还遭受同僚白眼打压。
伏明首不中用,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他可以振兴侯府,让他在朝堂上扬眉吐气。
他恨不得所生皆男儿,对身为女儿身的伏昭,从无正眼相看。
相对于伏明首直白表露出来的厌恶,沈妙书对伏昭可算是亲厚,不短缺她的衣食住行,私底下也会嘘寒问暖。
伏昭一度以为,沈妙书是爱她的,所以沈妙书说的话,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代替伏夷从军,交出兵权回归本位,嫁人,都是听沈妙书的。
直到死,她才明白,她这位温柔慈爱,对她时时表现关心的母亲,才是最可怕的。
她知道伏昭最想要得到的是父母亲的爱,她就用爱循循善诱伏昭,让她心甘情愿成为伏夷的替代品。
功成身退,嫁作他人妇,沈妙书还不放心,非要把她弄死。
伏昭心如刀绞,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的父母,何以这般狠心?
“母亲说的是。”伏昭乖顺点头,顺着她的意思说:“清瑶这丫头对女儿的确不怎么上心,母亲若替我做主换了她,自是最好的。”
沈妙书的笑容一僵,她本来是笃定伏昭和清瑶主仆多年感情甚笃,不会这么狠心,才故意说了那一番话,不成想伏昭竟然当真了。
暗懊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佯装生气道:“清瑶这奴才怎敢这般懈怠。”
缓了缓,沈妙书摆出一心为她着想的姿态,柔声劝道:“昭儿,若是在侯府,母亲立刻做主遣了清瑶,可如今你在定县,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可心的人照顾,清瑶到底知根知底,先留着她,待日后回了建康,再赶她走不迟。”
料定她会是这说辞,清瑶这么好的一个眼线,沈妙书怎么舍得废了。
“全听母亲的。”伏昭温顺地笑笑,又关切询问:“听宋管事说母亲的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沈妙书作势掩唇轻咳了两声:“没大碍,许是春寒凶猛,近来身子疲乏得很,昭儿不用担心。”
说着爱怜地理了理伏昭的发,甚是欣慰地说:“听宋评说你急着赶回建康看我,你孝心重母亲知道,可你身子不好,切不可舟车劳顿。”
“听母亲的,安心在这里养着,等天气暖和点再回去,只有你好了,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孝心。”
母爱昭昭,感人肺腑,若换做以前,伏昭定是感激涕零,可此刻听了,只觉得肺腑通凉。
一切慈爱的背后,都是算计。
伏昭正要说话,内室的门打开,一个清瘦高挑的中年男人自里面走出,是侯府的大夫古仲平。
他瞧着是个不苟言笑,儒雅的读书人模样,伏昭却清楚地知道,这人和沈妙书同流合污,豺狼一窝。
“夫人,大姑娘。”古仲文抱手行礼。
古仲平一出来,沈妙书立刻把注意力从伏昭的身上转移到伏夷那里,有些急切地问:“怎么样,世子能出行吗?”
“恐怕不能。”古仲平神色严肃道:“世子右腿骨折,下人虽是替他驳接回来了,可着实不宜搬动,若是强行出行,路上马车颠簸,恐骨头移位伤口恶化,届时怕是要留下腿疾。”
沈妙书的脸当即垮了下来,不甘心地问:“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
古仲平沉吟了半会儿,“如果夫人一定要带世子走,那就让下人替世子准备些东西,到时尽量确保路上平稳,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要多久?”沈妙书语气有点急。
“三天即可。”
见沈妙书不大愿意,古仲平又是一阵思索,斟酌了一番道:“世子在此多休息几日再出行,对他更有利。”
沈妙书看了看内室,虽有些失望,想到宝贝儿子的伤也舍不得,最终点头答应:“行,就三天。”
“母亲这是要带兄长去哪?”一直安静旁听的伏昭徐徐开了口。
沈妙书敛去急切之色,叹气道:“你兄长伤势严重,母亲准备带他回建康医治,这里穷乡僻壤条件自是不如建康的。”
伏昭点头表示明白,“那我随母亲一起回去,兄长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不用。”
沈妙书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伏昭,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干脆生硬,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母亲知道你的心意,可你身子不好,就留在这里养着,夷儿有母亲顾着,不会有事的。”
伏昭心底发笑,当做看不穿沈妙书的算盘,忧心道:“京中我营中兄弟甚多,我是怕兄长此番带伤回去,保不齐他们知道了要前去探望,届时兄长与他们不熟,是要露出破绽的。”
沈妙书眸光微闪,信誓旦旦道:“怎么会呢,母亲定小心谨慎,不会让人知道夷儿回了建康。”
伏昭把沈妙书口是心非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垂眉勾唇浅笑:“母亲既做了决定,盼顺利最好。”
沈妙书暗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参军八年,经历无数战火洗礼的伏昭会不易控制,如今看来,她是多虑了。
“古先生,就有劳你了。”
沈妙书话音刚落,冯氏便急匆匆地小跑进门,跑得急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夫……夫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