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向回来了。
在老向回来前，乐乐安分了好些天，只制造了两起事端，一次是偷偷往艾茉的汤碗里多放了盐，一次是把花生米每双袜子的其中一只藏起来，害花生米穿了好几天左右脚颜色不一的袜子，最后那些丢失的袜子有莫名其妙出现在阳台。这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艾茉也不计较，一笑了之。
弟弟回来，向华昕做饭也准点了，饭菜也丰盛了，待老妈也态度耐烦了，下午也不没事往外跑了。老向不在的这些天，向华昕每天下午两点准时出门，一直到接了乐乐放学才回来。如果艾茉也恰好带孩子出去了，老太太在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艾茉不知道她每天出去干什么，也懒得管，可老向又准备给大姐发“工资”了，艾茉忍不住开言了：“我看只能给一千五，凭什么给她三千啊？”
“只许你吃肉，别人都不能喝汤啊！那可是我亲姐，如今正落难，我这做弟弟的不帮衬点谁帮？”
“帮人也不是这么帮？你当她是亲姐，人家当你是亲弟弟，当老妈是亲娘吗？中午吃完饭就跑没影了，我还得一手抱孩子一手给妈递便盆，那一千五应该给我。”说完这些艾茉自己也觉得有些汗颜，难怪贾宝玉说女孩未出嫁前是无价的珍宝，一结婚就变成了死鱼眼珠一般可憎了，自己以前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女子，如今怎么变成了锱铢必较的市侩妇人？
老向也没多说什么，果然把一千五给了她。艾茉暗暗得意，这多出来的一千五，正好妙妙肖肖买周岁生日礼物。买什么好呢？给富人送礼物，可真是个难题。
晚上，楼上的那对夫妻又开始吵架。他们声音太大，自从他们搬来，那女人永不重样的骂人话，和那男人在长久沉默后的平地一声吼，极大地丰富了这栋楼的住户们茶余饭后的业余生活。那对夫妻是卖煎饼果子的，艾茉在菜市场见过他们。她从来不知道卖煎饼果子的也能买得起这高档小区的商品房。不过买得起归买得起，他们却也过得艰难，吵架的主题主要是钱。
艾茉最初把自己总结的吵架中心思想告诉老向，老向反问：“哪对夫妻吵架不是为钱？”她仔细想想，对啊，好像很有道理。
而这天晚上，楼上的吵架升级了，变成了打架，人们内部的矛盾也升级了，从“钱”升级到“感情”，听口气，好像是男人出轨了，对方是菜市场的豆腐西施。
这种时候，只要不出大问题，是不会有人去劝架的，大家都关着门，引着脖子竖着耳朵，新闻联播和电视剧都不要看了，看现场多带劲啊！连瘸腿的婆婆也要求推她到窗边倾听。
艾茉总结了一下，说：“矛盾升级了，从钱上升到感情问题了。”
老向笑道：“这说明人家的生活水准提高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从经济问题上升到上层建筑了。”
向华昕也笑：“谁喜欢看经济台？只有娱乐八卦台广大观众才喜闻乐见啊！”
乐乐也趴在窗台上问：“舅舅，什么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什么叫上层建筑？”
老向想了想，瞪了乐乐一眼，正色道：“经济基础的意思是，首先你得有钱，彼此你从我这要走了一百块钱，然后你雇佣同学帮你写作业，你从繁重的作业中解脱出来，到楼下拍画片去了，这拍画片这种高级的享受，这种高雅的游戏，就是上层建筑。明白了吗？”
乐乐吐吐舌头：“好像有点明白了。”然后悻悻地走进屋里，摊开作业本。
楼上的女人在巨大的打击面前有些词穷，她那些舌灿兰花的刻薄话已经毫无杀伤力，表达不了她的愤怒，她开始哭，嚎，嗓子飙到一个高音的极致，然后哑了，嗓子哑掉的女人像一个失去了武器的战士，她要再寻找一个趁手的武器，于是她直接开打，杯盘碎裂，桌子移位，椅子飞撞，楼板如战场的鼓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楼上忽然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仿佛舞台剧的落幕，幕布后面是起承转合，谁也看不到。
看客们屏住呼吸，等待这剧情反转，高潮来临。
十秒钟后，平地一声惊雷，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视死如归地高声喊道：“要怎样？我告诉你，老子睡你睡够了，老子睡你睡够了。”说这种话的男人，真的有一种大无畏的视死如归的精神。
又一阵死寂的沉默，五秒钟后，女人又开始哭，是那种被抽空所有力气的呜呜咽咽地哭。
艾茉被那句气壮山河的绝情话惊住了，它那么直白粗俗，却一语中的，原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不爱了最直接的表现是，他睡你睡够了。艾茉在小区和菜市场经常见到那个女人，她穿着朴素，沉默寡言，做活儿却很麻利，摊煎饼左三圈右三圈像便魔术一样很快做好一个，而那个男人呢，就在旁边拿拿袋子收收钱，清闲得很，可她最终却收获了一句“我睡你睡够了”的呐喊。
夜恢复了宁静。艾茉感到一阵悲凉和哀伤，为楼上的女人，也为天下所有的女人。她想到了姜黎黎，感到一丝莫名的隐忧——林清远的暗疾，不会也是“睡你睡够了”的潜台词吧？她又想到自己，老向对她的身体还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她是不是该庆幸，感恩戴德，倍感珍惜，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楼上的女人给艾茉敲了一记警钟，于是，她真的打算以身相许了。哄睡了被吵醒的花生米，艾茉主动贴上老向的胸膛，幽幽地问：“你睡我睡够了吗？”
这挑逗够直白，艾茉也做好了以身相许的准备，这些天，用了周小荻给的药，她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再拒绝老向，有点说不过去了。老向淫邪地笑笑，翻身上来，给她了一个缠绵地长吻，最后关头却颓然翻倒，他自嘲地叹了口气：“今天太累了，待老夫回营休整，明日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艾茉的心一慌，没想到她产后第一次主动求欢就受到这样的冷遇，不满地说：“今天不吃，过期作废。”老向大臂一揽，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又倒头睡去，嘴里嘟囔着：“馍不吃都在筐里。”
艾茉也转个身背对着他，不忿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说，都快饿死了，筐里有再多的馍有什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