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朗？”付雷雅看着威汉身后的蒙面青年。
“我是受母亲大人的嘱咐离开的。你为什么会……”少女凝眸，收起绯色的扇子。
夜上中天，晚风中带着一丝寒冷。
叶朗没有说话，而是不慌不忙地感受着匕首在威汉脖颈皮肤上的阻力。威汉一只手本能地在自己脖子处抵挡，另一只手成肘击之势，和他角斗。
“我……当然是奉你父亲的命令，在万兽棋开始之前好好…”叶朗狞笑着，匕首猛然用力，在威汉护在脖子上的手上划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保护你啊……”叶朗哈哈大笑，稍微改变挟持威汉的姿势，看着少女。
“……你是认真的？”少女垂眸，黑色长发在风中飘扬，长袖上是暗金丝绣的牡丹暗纹在夜色里浮动流光:“吾乃华邦守护者，少司命。”
“现在你挟持的是很重要的人。叶朗。”自称少司命的少女泠然说。
“我不是吗？”叶朗的语气变得格外暴躁。
“既然你是我重要的人，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想法。叶朗，冷静下来。”付雷雅啪地一声展开扇子，举眸望着叶朗，四周的萤火渐渐消散。
城市废墟的大火隐隐映照着叶朗眼角如蚯蚓般粗大扭曲的血管，威汉听见他虽然没有用力但莫名粗重急促，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和自己接触的手臂皮肤无比滚烫。
“天色昏暗，我知道父亲对你从小的特种训练，你一定有准备火把。”付雷雅用扇子掩映下的明眸看着叶朗。
“在……在后面树丛。”
“我会看着你。”少女轻声说。
“只要你能控制住自己，我也会跟你走。”付雷雅看着叶朗，目光也凝视着威汉，她对着威汉默不可察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缓缓退后。
树丛里是一个用树脂浸泡头部的简易火把。
付雷雅举起火把，叶朗突然后退半步。
“你上一次净化是什么时候？”付雷雅低声问，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消失在噼里啪啦作响的火把声中。
“净化？你说是你妈的神棍仪式吗？”叶朗发出夜枭一般古怪的笑声，他的影子在闪烁飘摇的火把中变幻莫测，如同恶鬼。
付雷雅目光有些哀伤:“你身上的力量也是相同的来源，叶朗。”
少女向前一步，举近火把。
叶朗手中的匕首更加用力，他大吼:“滚开，离我远点。”威汉神色一变，他清楚地看到了叶朗手上灰色的浓密毛发，甚至还在肉眼可见地变多。
付雷雅也看到了。
少女有些悲伤和怜悯地看着叶朗:“你还记得我吗？”她的声音颤抖着，如同火把在夜风中被吹得支离破碎的火焰。
然后，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上扬。
威汉猝然发力，一只手一击肘击猛然向后，另一只手不再阻挡匕首，而是向上猛击叶朗的鼻骨!
然后带着他顺势向后面倒去……
“嘿嘿…嘶……”
背后传来野兽般的声音。
怎么可能!自己拳头击打在他身上是毛茸茸的粗糙皮肤的手感？
威汉转身，在少女的火光中，他看见一只挟持着自己的巨狼!
它喘着粗气，全身是深灰色的毛发，强健的肌肉在即将撑破的宽大T恤下起伏着，血红色的眼睛用饥饿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叶朗，不，是狼，它将匕首丢在水中。当然了，它现在根本不需要匕首。它的手已经变成了锋利的巨爪，威汉用两只手艰难地抵抗着巨狼隆起的肌肉传导的力道。
他刚刚爆发的攻击根本无法撼动一只两足行走，两米多高的巨狼……更不用说现在筋疲力尽，赤手空拳的他了。
威汉的额头流下一滴汗水，汗毛浸透了眉毛，浸透了眼角刺激着眼瞳。瘦削的手臂上青筋一根根浮现，仿佛山雨欲来的浓云间粗壮的一道道青雷。
但等待着威汉的不是风雨，而是面临的死亡。巨狼的爪子有着不亚于匕首的锋利，在暗夜里闪烁着寒光。
威汉和巨狼僵持的手臂因为渐渐失力而疯狂不稳地振动，侧腹的伤口也开始燃烧般灼痛。
汝渴望这样的力量吗？我可以赐予你。
兽低沉地说。
威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松懈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的力道——
一滴血，从巨兽刺破威汉脖子处皮肤的爪尖渗出，形如露珠的一团。
巨狼因为血腥味而兴奋，一滴涏水从它异常发达的犬齿流下，滴在威汉颤抖着勉强抵抗的手臂上。
力量吗？威汉嘴角勉强笑了笑，力量就是这么容易被人赐予的吗？
嘴硬。兽冷漠地说。
吾非汝之敌。在想法上勿这般抵触。兽微微有些愤怒。
当你重新君临世界，
但兽，威汉，甚至是巨狼都没有料到，下一秒，少女把火把丢了过来!
这颤颤巍巍的火焰竟然没有在过程中熄灭，威汉想，但火焰不屈不挠地燃烧着。
而目睹空中袭来的火把，巨狼古井般的瞳孔骤然震动，野兽原始对火的恐惧让它下意识松开手，躲避火把的方向。
但舍不得怀里新鲜血腥味猎物的想法在下一秒占了上风，巨狼想抓住自己的猎物。
闪着寒光的利爪破空而来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火把凝固在空中，火星如暗橙色的浮尘在空中悬浮……
这就是你获得的天赋了，凡人。兽傲慢地说。
这一刻，巨狼血色的瞳孔也凝固，陪着高高举起的爪子仿佛张力极强的大理石雕塑。
威汉眨了眨眼睛，古老的记忆涌现，好像是同样的一个夏夜，一群拿着石质武器、手执木矛的人在密林里跋涉，追击一头巨大的野猪。
野猪突破了手执火把的人们的围剿，向一个青年猛扑过去，想突破包围圈。那一刻殊死搏斗的记忆，通过灵魂的共鸣，通过基因的冗余，在此刻，无比清楚地浮现!
下一秒，时间开始流动，威汉如水蛇般滑入水中，抓起匕首，翻滚后退几步，然后半跪起身。
他的另一只手抓住空中的火把，缓缓直立，起身立正，双目紧锁，仿佛手中不是一个即将熄灭的普通火把，而是发硎的利刃。
浓烟呛人，滚烫的树脂和木屑火星时不时滴落在水面，呲的一声，也落在威汉的手臂上。
但他沉默着，仿佛岿然不动的松木。
名讳少司命的少女看着身旁的威汉，轻抿双唇:“叶朗是我父亲实验室的研究对象，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听到少女的声音，威汉如梦方醒，双眼里的血色微微淡去，浑身脱力，但保持着姿势，和畏火的巨狼对视。
自己下意识的行动完全是求生本能……还有兽曾经说的【先祖记忆】。
脱力之后全身单薄的肌肉都叫嚣着酸痛。
不中用。兽轻慢地嘲讽。
谢谢。威汉在心里默念。
谢我什么？这是你自己的求生本能和【先祖记忆】，兽有些不解。
虽然你不是系统，但我觉得你比系统更好。
哼，谢你自己吧。兽闭上血色的眼睛。
火把飘摇，巨狼的半个身子立在暗夜里，威汉握着火把的手心出汗，肩膀因为肾上激素和原始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命唤少司命的少女声打破了一潭死寂夜色。
“父亲在华科院自己选择了生物的研究方向。为了更具突破性的成果，他在实验体上嵌合了动物DNA的片段……”
少女突然哽咽，默默撩过她夜色般逶迤的秀发，眼眸在威汉手中火把的火光中闪动，她低声叹息:“叶朗……”
巨狼听见少女的声音，疯狂地捂着头。
在痛苦的嘶嚎中，似乎理智占了上风，巨狼脸上的皮毛渐渐剥落，足弓趾骨收缩，渐渐变为狼人的模样。
“当野兽DNA表达得越多，就会越强。”少女转身凝视着威汉:“曾经的叶朗能够迅速完成狼人的变化。但……但现在狼的部分越来越占据上风。”
“也许终有一天……”付雷雅闭上眼。
“不……不是的……我是最完美的实验体!”叶朗恢复了些许理智，痛苦地大吼着。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实验体的身份。”叶朗站起身，狼人的身形无比魁梧巨大。
“但我已经迈出了新人类的第一步!我会成为新世界的王!你所称为野兽的部分还是我!”
少女低下头，沉默不语。
叶朗看着少女拒绝看向他的脸庞，最后一丝理智融化在他血红色的眼中，他目露凶光，仰天长啸:“让我告诉你，父亲放我出来的真正目的。”
狼人口中人类的发音开始变得浑浊不清。
“全民兽化后，你父亲的研究岂不是成了笑话。所以他派我出来，利用狼人血统的感染，统治这个城市……”
“别说了，叶朗。”付雷雅哀伤而冷漠地说。
“这是为了你父亲的愿望，也是你的愿望，不是吗？只要统治了这个城市，就可以证明你父亲的成功，还有你希望避免战火的心愿。”
“……”夜色的阴影覆上少女的眸。
威汉手握匕首，站在少女身边和狼人对峙。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实验所遭受的痛苦吗?”付雷雅低声说。
“那时候我们发誓不会成为他一样的人。”
“闭嘴!别假惺惺了!——”
狼人怒火中烧，咆哮不清地吼道:“果然，女大不中留。父亲会很高兴，看着你站在外人一边。”
“我从来没有改变。”
付雷雅展开先前被收起的绯色折扇，金丝相嵌的木质扇骨在火光中温润流光。
“改变的，是你。”少女轻声说。
狼人眼眶上的血管跳起，狂怒占据了他的理智。凭什么!凭什么!她就是这么评价自己的?
他的一生都是为了成为成功的试验品，他做到了!
他是已经被筛选出来的人!末世之后，所有其他的人类都会成为其他失败的试验品一样乞求他的怜悯!
凭什么她敢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叶朗的脸上彻底被狼的毛发覆盖，甚至头部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极其细小的红色水滴从他的手臂和眼眶的皮肤渗出，那是因为传说中狼人的血压将他属于人类的毛细血管破裂。
火光照亮了他狰狞的脸，此刻，他心中只有这位少女。
叶朗，不，是巨狼，它对着火光中的少女，血眼因为畏光而微闭，但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锋利的爪子对着她，一劈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