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脱下华风长裙，用白色的浴巾包裹着身体，趴在床上看着威汉。她黑色流苏和绯红华夏结的华风长裙正挂在简陋衣柜里晾干。
而此刻威汉用热水在简陋的泡沫床头柜上泡面。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叶朗，洛阳思，恭怿和招俊翎之间的争执，威汉想。所幸招俊翎还是选择相信恭怿。
一行人开车进入这个简陋的临时基地后，就为两人临时分配了一个住处。
“但是仅有单人房。”卜霞影面露难色:“没有其他的样板房了，我们都睡在实验室。”
“有私人的房间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们住在一起没有关系的，谢谢卜霞影姐姐。”付雷雅没有等威汉说话就欣然接受。
“咳咳咳。”不是我!反正不是我!威汉只能以这样尴尬的表情应付剩下两位男同胞的眼神。
和预料中一样，临时搭建的小基地没有足够的热水。至少男浴室里只能简单的洗脸洗脚，当威汉脱下自己之前从刀刀砍app上买来的袜子时，连他自己都面露难色——
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首先自己从下水道里醒来，袜子肯定当时就沤了水，然后还和狼人搏斗，进行激烈的摩擦，最后还从悬崖上跳进了一个水池。然后继续在靴子里穿着靴子，在越野车里遭遇狼人，最后的最后才来到临时基地里休息。
看着脱下来臭烘烘的袜子和破洞，威汉陷入了沉思。
“丢了吧。”
招俊翎懒散地声音传来，他正用热水泡脚。
这水一定很烫，威汉看着有点肉痛。
滚烫的蒸汽从铁盆里腾腾升起，男人疲惫地声音传来:“在板房宿舍外面服务台的抽屉里摸一下，里面放了很多双。你拿几双需要的吧。”
威汉想说什么，但招俊翎已经开始闭目养神:“好好休息，明天……明天又是新的战役。伙计。”
“是啊。队长。”
威汉说，端着盆子离开了男浴室。
“今天没想到都发生了这么多事啊。”
威汉穿上尼龙绿的新袜子，用报纸沾水擦着原本脏兮兮的靴子。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掉进瀑布还长途跋涉的，湿哒哒靴子看上去已经干净多了。
“是啊，这真的很冒险。”付雷雅抬起头看着威汉。
“啊，哈哈，我走神了，不小心说出来了。”威汉挠挠头，从床边站起身，用酒精消毒洗手液洗了一下手。
在这场全民兽化灾难发生之前，另一场疫难就让消毒洗手液非常普及了。当然还暴露了一些食品安全问题，导致老坛酸菜味的泡面彻底绝迹了。
威汉叹了口气。
他坐回床头，揭开泡面盖子用叉子感受了一下泡面的软硬度:“好了，差不多泡好了。”
“这一桶是红烧牛肉，还有一桶是藤椒牛肉，你选哪一个？”
“威汉喜欢哪一种?”付雷雅用手托着下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宛若星子。
“哈哈，只要是有肉的，我都喜欢，所以这两种对我都一样。”威汉习惯性揉揉鼻子，想到惹到了上面的擦伤，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是叶朗狼爪留下的，还是跳崖被树枝挂伤的?
“嗯，这样的话让我看看哪一种肉多一些。”付雷雅揭开盖子，有些失望:“啊……只有这么一点，和上面的宣传图不一样啊。”
“方便面就是这样啊，大小姐。”
威汉看着看着少女带着大失所望的眼神，用叉子在方便面里搜查小得可怜的风干蔬菜和肉，不禁哑然失笑，调侃道。
“好了，我觉得这一碗多一点，这碗给你吃。”
付雷雅把一桶泡面推到威汉面前。那一刻，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被泡面的袅袅热气熏得眼角有些潮湿。
“等等，这里还有两颗真空包装的卤蛋。”威汉撕开包装:“放进去稍微烫一下，放早了味道就串了。”
“咳。小心烫，垃圾食品肯定没有那么好吃，不要抱太大期望。”威汉坐在床头看着付雷雅。
少女穿着白色的里裙，她把报纸展开放在自己和威汉的膝上，她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啊。”
“哼哼，肯定是在说好话。”威汉的穿着新尼龙袜子的脚惬意地套在松松垮垮的烘干靴子里。
“不是，我从小修行时就吃非常清淡简单的饭菜。重要的不是饭菜本身的味道究竟如何，而是有没有灵魂。”
“我很喜欢。”付雷雅轻声说。
“方便面哪里来的什么灵魂，你可真会夸人。”威汉喝了口藤椒味的面汤:“方便面的调味包都是一模一样的，每个人都可以泡出一样的味道，哈哈。”
少女用塑料叉子挑起一口面条。
凝视着威汉。
“不，不一样。你泡面的时候问了我怕不怕辣还有口味是否清淡。所以你只放了一半的调味包，而这个味道，我恰好喜欢。”
“即使经历再多，无数次相遇，也没有人能复刻它的味道。”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微微坐起身，洗过头的长发带着淡淡的肥皂清新气味，乖巧地披在肩膀后。
“而且，我一直很想试试在床上吃饭是什么感觉。”
她调皮一笑:“好了，我已经吃完了，接下来就拜托你把桶丢一下啦。”
威汉注意到少女的神态气质变化了，一瞬间她不再像仿佛穿越而来的古代祭祀神女，而是同龄人的女孩，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心思，而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天命之子和华夏的土地的未来。
不，并不是意味着这些有什么不好，而是太空洞和虚无。威汉想。
你会明白的。兽低声说。
对了。兽。
在之前，我和叶朗化作的狼人搏斗时，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不属于我自己的记忆，关于战斗，关于狩猎的记忆，还有我的能力:【先祖记忆】、【蜂窝状基质纤维层】……
这是你自己的觉醒，与我无关。
威汉穿着松松垮垮的靴子，两手拿着方便面桶，站在临时基地板房宿舍外露天的垃圾桶。
威汉抬起头，他可以看见几十道其他基地的射灯将明亮的光束投射到城市暗红色的夜空。
威汉大口呼吸了一口充满燃烧和腐烂气息的空气，他不能稍微松懈。叶朗根据付雷雅所说，属于她父亲实验室的战争武器实验体。
此时此刻，他恐怕还在感染更多人，创造狼人部队，达成他登临末世王座的美梦。
威汉借着射灯，再一次次打量着这个世界。
地震和洪水把城市原本的街区和设施毁于一旦，高大的热带林木拔地而起，在燃烧的世贸大厦间撑起墨绿色的树冠。
暗红色的火焰，带着建材的异色的烟雾粉尘，在高楼大厦破碎的玻璃帷幕中，在城市周围基地探射的激光间，反射出迷幻的光彩。
仿佛死亡的迪斯科舞厅，死神们叼着香烟吞云吐雾。
带着奇诡的末世之美。
威汉把方便面桶丢在基地宿舍外挖的垃圾坑洞里。
其实末世后被洪水地震洗牌的城市已经遍地是垃圾残骸。这种垃圾桶也只是末世刚开始，文明的习惯罢了。威汉想。
但之后呢。我们仅存的人类会不会习惯原始?
这个问题威汉没有细想，因为下一个瞬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在他手臂裸露的肌肤浮现出来。
威汉猛然抬起头。
城市焚烧的暗红色烟雾原本将夜空完全遮盖，这本来应该是无星无月的夜晚，但此刻，突然刮起了呼啸的狂风。
基地样板房宿舍上挂的红色横幅仿佛囚笼里变异的基因重组异兽，在冰冷的夜风里剧烈扭曲盘卷，发出帛裂般的拉扯声。
暗潮峰涨之夜。兽低声说。
你说什么?威汉问。
但下一秒，威汉就已经看到了。
那是一轮巨大的月亮，血红色的满月，巨大得可怕 突兀地出现在被烈火染红的夜空中。
仿佛一颗遍布血丝的眼球。
看你的脚下。兽罕见地变了紧迫的语调。
集中倾倒垃圾的大坑里，无数漆黑的细线如墨水反重力般向夜空延伸，仿佛无数铁线虫般。
还有。兽压着嗓子说。
兽系统的声音不是只有自己能听到吗?为什么兽这么紧张?
但威汉没有细想，因为下一秒，一个……不……无数个透明的骨手纷纷从垃圾堆里探出。
探出并不准确，它们像是幽灵一般穿透了地面。
这里是……填埋场?
看着这垃圾坑里密密麻麻的骷髅数量，威汉后背有些发凉。
是刚死不久的。
兽看着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骷髅说。
透明中带着黑烟的系带将这些诡异的东西和地面相连。而它们空洞的眼孔里也只是一片混沌，它们只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血色的月下，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动作，像水母一样沉默着漂浮在曾经作为埋骨之地的地面。
这些黑色的是业障，或者说是克莱因脐带。
兽有点不自然地操着系统的术语。
夜色下几乎透明的虚空骷髅体轮廓并不分明，威汉观察了片刻，想听更多兽的解释，但兽却在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术语后噤了声。
如果它们没有任何感知的话，也许……威汉想尝试稍微靠近。
“威汉。”那是少女有些冷冽的声音。
“别去。”付雷雅说。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她一步步向威汉走来。微带上位者的强势般抓住威汉的手，缓缓后退。
她墨色的长裙上红色的华夏结在夜风中摇晃。
“今晚是暗潮之峰。过去的末法时代结束了 ，过去所有的魑魅魍魉都会再次出现。”
付雷雅抬起鸦羽般优美的睫毛，看着血月下悬浮的透明骷髅:“文明与蛮荒是对立。所谓的天神用洪水地震洗牌人类文明后，我们不得不想办法对抗文明世界以外的敌人——逝者的业障，还有邪魔的祟念。”
“过去我们华国的实验室也不乏研究，但在末法时代研究超自然只能说是夏虫语冰。”
“但一切都变了。”
少女站在夜色里，背后是宿舍零零星星的灯光。
“只有历代的开国君王能长久镇压它们。”瑙红的璎珞垂落在付雷雅的脸侧，在暗夜冷风中激烈地碰撞摇晃。
“而这，就是我要找到这片大地真命天子的理由。”
“威汉，我现在告诉你，你能理解吗?”
少女抬起头凝望黢黢的漆夜，仿佛深不可测的水面。血月之后，是深不可测的外神。
借着连接着天幕和地面的业障死线，终将蜿蜒流向湖底同样凝视我们的无尽罪衍。
“如果不能……等待我们的，是文明的火种将……”
付雷雅轻声说，仿佛不想惊动目前被业障缠绕的死魂之灵。
猝然，基地所有的光，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