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吉去书店挑了几本财经方面的书，想到出租屋里自己那间一进门就只能上床的小房间，又买了一个搁在床上用的塑料小桌子，回到出租屋，不再搭理来找他玩牌的同伴们，关起门上了床摆上小桌子开始学习。
周吉先从最基础的入门书开始看起，时隔三四年，重新拿起书本，以前那些读书上学的日子恍如隔世。如果没出那件意外，自己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吧。周吉压下感慨，回到书本，慢慢找回了当初的感觉，接触新的知识，总是让他充满兴致。
苦读了几天书，基本概念他已掌握得差不多，再深入下去就稍稍有些吃力了。周吉把自己的问题整理在小本子上，准备周末回家向妹妹周利请教。周利学的专业就是财经，倒正好当他的老师了。
周吉如今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是看一眼，把钱塞到母亲手里，说几句话就走，连饭都不肯留下来吃。他是心虚，总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脏污不堪，怕被家人看出端倪。
周母现在不用打工，周吉拿回来的钱够他们日常用度，包括周利的学费和丈夫的医药费，每个月还能省出一些存下来，儿子说等存够一定数目就还给雯雯。一想到雯雯，周母就为儿子叹气，她知道自家儿子已经配不上人家姑娘了，也不好多说。这事也不能怨人家姑娘，只能怨儿子命不好。
如今周母只需在家专心照顾丈夫，人也就慢慢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丰腴，不再那么憔悴。周父一直在坚持复健，病情有了起色，可以拄着拐仗走几步路，周利上了大学之后意气风发的样子也让周吉感到欣慰，看到这些，周吉觉得自己的牺牲总算值得。
周末周吉回家，一家人都高兴不已，周母连忙下厨加菜，周利拉着他不停说话，跟他讲学校的趣事，同学的糗事，周吉微笑着听着，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饭，兄妹俩帮着收拾完桌子，周吉拿出小本子来把记下来的问题向周利一一请教，周利有的能答出来，有的答不出来，答不出来的就记下来，说下周回学校后问老师。教学得差不多了，周利突然伤感道：“以前都是哥哥当我老师，没想到现在反过来了，我也有当哥哥老师的一天。”
周吉心里一痛，忙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界就是如此，有什么好伤感的。”他不想再呆下去，收拾了桌上的书本，也不管父母妹妹的挽留，推说还有工作没做完，离开了家。
等周吉一走，周母就开始埋怨女儿，“你哥向来心气高，如今低头向你请教，你还要说出来，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周利也懊悔不已，担心周吉下周不会再回来找她。回到学校后她马上去找老师，把周吉的问题向老师请教，老师解答完后把这个学生好好夸奖了一番，说问题都问在了点子上，显然是好好学习思考过了。周利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好学习思考的是哥哥不是她，哥哥如果上了大学，一定比她优秀比她出色，可惜世事弄人，哥哥这样的好学生却被拦在了大学门外，没有机会得到好的教育。
好在周利的担心是多余的，等她周末从学校回到家里，周吉如约而至，她把老师的答案告诉周吉，周吉又有新的问题问出来，如此循环往复，周利在老师和哥哥之间传递着问答，老师对这个学生赞不绝口，也愿意深入交流，周利因此也受益良多，成绩突飞猛进，一学期下来就拿到了最难拿的最高奖学金，当然这是后话。
这天周吉照常带着问题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宋雯坐在沙发上正和周利说着话，他想走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和宋雯打招呼，宋雯站了起来，周利一头钻进厨房给两个人留下独处空间。两个人有些尴尬地站着，找不到话说。好在周母从厨房出来，招呼着大家坐下来吃饭。宋雯赶紧去帮忙，熟门熟路地去拿碗拿筷子，看起来和从前一样，从前宋雯没少在周家吃饭，就和在自己外公家一样。
龙小飞第二天就把自己打探的消息告诉了她，说是一场误会，让她不用担心，但宋雯总觉得龙小飞在瞒着她什么事，而且自那天起，龙小飞来找她的次数减少了，虽然还是天天和她通一次电话，聊聊天，但完全收起了以往那些半开玩笑的调情话语，变得客客气气地。她觉得龙小飞态度微妙的变化一定是因为周吉，但是周吉一直躲着她，她从周利那里得知，她哥哥最近周末都会回家，她只好上周吉家里来堵他，她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饭桌上不是谈话的好场合，周吉又善于闪避，宋雯有些伤感，还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可是人却已不是从前的人了。吃完饭宋雯一无所获地告辞，周吉推脱不得，责无旁贷地去送她。
在公屋区熟悉的小道上，以前两个人之间一秒钟的空隙都不可能有，现在却沉默地走着，找不到话题。
“你女朋友还好吧？”宋雯问道。
“很好，谢谢关心。”
周吉的礼貌让宋雯终于没办法忍耐下去，她停下来，语调有些颤抖地质问道，“你真的要把我们从前的一切都抹掉，和我成为陌生人？”
周吉紧紧把手握成拳头，克制住想把宋雯揽进怀里的冲动，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以前的记忆封存起来，不让它们出来和他捣乱，“我们，”他艰难地开口，“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
宋雯气极，咬着牙答了一声“好”，“如果你这么讨厌我，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说着快步朝前走去。
周吉没有追上去，他看着宋雯的背影走远，脱力般蹲了下来，结束了，他突然感觉释然，以后再也不要为此而心痛了，彻底结束了。周吉攒足一口气，缓缓站起来，往家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宋雯带着一股怒气回到家，宋燕看着女儿的脸色，大致已猜到七八分，女儿今天在周家吃饭，大概又被周吉气到了。
宋雯对妈妈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便把周吉不愿再和她见面的事说了，宋燕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如果周吉能照常和雯雯来往，她倒能放下心来，现在连面都不敢再见，可以想见这孩子忍得有多辛苦，可是她不能心软，长痛不如短痛，总有一天，周吉会放下的。
“那不是正好吗，你也该往前走了。”宋燕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
“可是我担心他，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宋雯委屈地说。
“你以前那么信赖他，现在你的信心到哪去了？”宋燕仍然保持着轻快地语调，“周吉还是周吉，他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的，这点能力都没有那还是周吉吗？”
宋雯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终于点点头，“您说得对，他是周吉，我不该小瞧他。”
“这就对了。”宋燕拍拍女儿的肩膀，“他过好他的日子，你也要过好你的日子，看你天天只顾着加班，年纪轻轻黑眼圈都出来了，快去冲个凉，早点睡。”她推着女儿去浴室，又装作不经意地道，“有一阵子没看到小飞了，工作再忙，朋友也是要交的，这个周末叫他来家里吃饭吧。”
宋雯停住脚步，道，“小飞最近也是怪怪的。”她甩甩头发，“不管他，我乐得清静。”说着进了浴室。
宋燕站在浴室门外，蹙起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