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口中前程远大的燎原公司，此时正乱作一团，整个车间怨声载道。
“怎么回事，又停电了？”
“这个月第几回了？八十年代都没这样，咱不是有发电机么？”
“草，老子这块板子废了！不知道扣多少钱？”
……
林振强正在巡视车间，此刻也是火冒三丈：“麻痹地，上次说是电力公司检修，这回又在搞什么名堂？！”
徐波正在一旁指挥工人摆放灭火器，联防队的人来检查，说是灭火器数量太少，设置不合理必须整改，此时听了林振强的话，忿忿不平道：“肯定是史援朝作怪，故意整我们呢！”
“特么的这个小人！走徐波，跟我会会他去！”林振强怒道。
“好嘞！”徐波应了一声，又赶紧安排着手头事情：“张师，你安排一下，每个通道都给摆上，还有门口两边也要摆，外面消防沙池记得放两把锹……哎，等等我啊……”
徐波一路小跑追上林振强，看这架势，真怕他一言不合把史援朝给捶一顿。
史援朝此刻正坐沙发上悠闲地抽着烟，再等一会儿，燎原的工人就得提前下班了……嘿嘿！让你们嘚瑟，老子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
“砰！”地一声响彻了楼道，林振强一脚踹开了厂长办公室大门：“史援朝！你特么给老子说清楚！”
林振强是动了真怒，史援朝三番两次不停地找茬，已经让他没了耐心。
猝不及防的一声巨响，惊掉了史援朝手中的香烟，他慌忙站起拍打着烟灰，等看清来人，脸上也是凶相毕露：“林振强！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林振强大步走将过去，伸手挡开他指着自己的胳膊，一把抓住对方衣领，另一手提起了醋钵大的拳头作势要打，口中喝道：“你特么不想好了？谁给你的胆子，天天地给老子停电！”
林振强携怒而来，额角青筋毕现，声势骇人。
史援朝心头惴惴，色厉内荏地挣扎着，说道：“干什么，想干什么！没有王法了吗……放开我！”
徐波见状赶紧上前用身体隔开两人，劝道：“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林振强推了他一把，松了手道：“呸！他也能算君子？”
史援朝稳住身形，一瞥眼看见门口挤了好几个脑袋，正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他顿时心头大定，起码打架有了帮手，不至于吃个眼前亏。于是，从容理了理胸前衣襟，挺有派头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滚进来。那个谁……何主任，你跟他们解释一下停电的事，搞得我们多不讲理似的。”
被喊来解释的是办公室主任何平，此时担当起了救架大任：“林工啊，这是怎么说的，咋还动手呢，我们早把停电通知贴告示栏了啊。”
林振强道：“谁特么看你的破告示栏，你就说凭什么停我的电，今天没个合理解释，我特么跟你们没完！”
“改造啊——我们的供电线路太老了，这回头安装自动化生产线，还有新设备进来，用不了咋办？大家相互理解一下嘛。”
理解？有点理解不了啊，徐波问道：“什么意思？你们要升级生产线？”
“昂！”何平理所当然道：“联营的么，转产不得先改造生产线啊？”
“和谁联营，说定了吗？”徐波又问。
“爱都呀！好功夫，陈龙知道吧……”
“咳咳！”史援朝赶紧咳嗽两声制止了他说下去。
林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史援朝又点起了根香烟，抖着腿吐着烟说道：“也不怕你们知道，我们和爱都那边协议签了，由他们出资改造生产线。至于你们么……哼哼，对不住，明年开春就给我滚蛋！”
林振强怒道：“改个球！老子们正加班加点生产，你们特么通知都不通知就想改喽，损失你赔啊？”
“嘿，我说改你们那条线了么？我们水果罐头不生产了，改的那条，和你们挨不着。”
“那也不能断我们电啊，影响我们生产责任谁的？”徐波问道。
“那不关我事，你们自己解决。你们忙着挣钱，合着我们就该等死？你们告哪儿我都不虚你！”史援朝说到这儿，自己也激动起来，燎原实在是太挣钱了，偏还不愿意合作，钱都让你一家挣了，凭什么呀！
徐波盯着他，忽然诡异地“嘿嘿”笑了，说道：“史厂长，你就那么确信，和爱都联营能搞得起来？”
史援朝愕然，问道：“什么意思？”
徐波却不搭理他，拉了拉林振强道：“林叔，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了，咱们走。”
“诶……诶！别走啊，你这话到底什么个意思？”史援朝老觉得哪儿没对，心里没个底。
这二人怒气冲冲来了，这会儿却说走就走，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行，得回去和姐夫商量商量……
林振强实是粗中有细的，素知徐波这小子有几分歪才，可谓人小鬼大，反正自己一口恶气也出了不少，于是很配合地跟着出了三厂办公楼，这才问道：“你小子憋着什么坏呢，赶紧说说。”
“咱们的超强纠错和防读死专利批下来了，爱都可是第一个照抄的，这回又是他先跳出来……这次，说什么都要让他好好喝一壶！”
……
京城。
江海和李光远一番长谈，又把他送到中关村，这才回返。
到了胡同口，看见电话亭，忽然想起来应该给燎原打个电话，有了春晚这一出，原来的计划可以稍作调整。相信在政府和舆论压力下，三厂史援朝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至少可以争取到一年的合同期内不用外迁，而不是现在的半年就被赶走，到时手里积累了资本，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电话打到燎原办公室，除了徐涛在南方没回，其余几个头头恰好都在，正研究自购发电机组的事情呢。
等听了他们的汇报，江海毫不犹豫道：“告！大张旗鼓地和他打官司。不但要告，还要登报谴责，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爱都侵权。对了，再找个文笔好的记者写点报道……对，要大写特写，突出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揭露他们与三厂某领导密谋迫害，好好演绎一下——能把人看哭那种——把他们彻底搞臭！”
众人听了最高指示，都是“咝……”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又黑又狠啊，不过听着就让人解恨，我喜欢！
江海又道：“生产线的事你们不用太操心，我有把握能干满合同期的一年，三厂绝对不敢违约。卡拉OK机要赶紧落实生产，马上找窦伟拍广告，我要在春节期间在央视播出！”
徐波忍不住道：“江海，你在京城找到靠山了？搞这么大动静。”
“靠山？嘿嘿……没错，我找到了全华夏最大的那个靠山！”
“咝……”众人又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全华夏最大的那个，岂不是……
这小子路子也太野了，就跟相声里说的，上嘴唇顶天，下嘴唇立地，牛皮都吹破天了，这有可能吗？
众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江海完全不顾他们的感受，挂了电话又给徐涛打传呼，想了解一下南方代工厂的事情，如果三厂生产卡拉OK机，那普通型和三碟型的产能就得压缩。产量是制约燎原高速发展的关键问题，没东西可卖的话，央视的广告就只能赚个吆喝了。
等了半晌却没见徐涛回复，只好先回了小院，太阳下了山，气温可是越来越冷了。
江海刚进小院，张山就吆喝着大家吃晚饭，杨明宇这位老神仙也终于出现在了饭桌上。
程静姝拿出了个牛皮纸袋递给江海：“你落桌上的。看不出你还挺有少女心的，买张漫画干什么呢？”
“哦，我都差点忘了。”江海笑着回了一句。
张山截胡过去，抽出画纸看，说道：“我说呢，还以为装的什么文件资料呢……哟，画得确实好……诶，怎么看着有点像……”
江海一把抢过来，打断道：“像什么像，就是路边看人学生卖画挣学费，我这也是献爱心嘛。”
张山看出来了，却识趣地顾左右而言他：“吃饭，吃饭。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哎呀，今天这萝卜汤不错。”
饭吃半饱，江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一眼来电，又匆匆扒了口饭，含糊不清地和大家打了声招呼，一手拿了文件袋，一手接着电话回了房间。
杨明宇道：“这小子，最近怎么老神神叨叨地……”
张山笑而不语，像站在高处俯视众生，这些人都挺有意思的……
电话是徐涛回过来的。
“江海，你给打的传呼吧？我一看京城的号码就知道是你，刚刚在乡下没地方回电。”
“徐哥，在哪呢？这段跑得怎么样，有眉目没有？”江海问。
“我在东关呢，这趟我可是从羊城经深镇一路到惠州，华夏电子工业集散地都走了一遭啊，大厂小厂看了不下几十家，可算是开了眼界啦！”徐涛兴奋地说道。
“哦，快详细说说。”
于是徐涛娓娓道来。
自八十年代以来，深镇得地利之便，又有政策扶持，高新科技产业得以蓬勃发展。进入九十年代，电子工业企业已超600家，像福士康、华威公司、长城电脑等都是这时候入驻的，现已形成了产品门类齐全、技术较先进，以生产消费类电子产品为主的现代电子工业体系。
深镇本是个边陲小镇，狭小的地域难以承载大量企业蜂拥而入，随着产业地位的巩固，生产成本急剧增加，因而92年起出现了工厂外迁的势头，而主城则转向了商业经营，这又带动了周边地区的发展。
“……因此，深镇虽然方便，但生产成本最高，而且因为97临近，当地已经停止了土地供应，再放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综合看来，不论是设厂还是代工，都是东关的条件更好，处于羊城和深镇之间交通便利，各项成本比两头都要低，政策上也有优惠，最重要是配套齐全，各种配件几乎就是一站式采购，贼方便。”
“那就选在东关，你有没有意向的代工厂家？自己设厂来不及了，我要在春节前投产。”江海当机立断道。他可是知道华威后来也把终端总部从深镇迁到了东关，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徐涛道：“还真有，今天看的就是这家，在松山湖附近。老板是个港岛人，原来在深镇做的光驱、光盘、CD唱机一类，也是迁出来没多久，摊子铺得挺大，300亩地呢，生产线刚建起来，还空了不少，要价合理。我去实地看了，生产VCD都不带改造的，自动化程度还高。”
江海笑道：“嚯，300亩，还是个大老板啊。咱们这算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这样，你马上落实，谈到什么价格你拿主意，我的要求就是一个字，快！”
“没问题，我明天再去一趟。”
江海担心道：“对了，他们有足够的工人吗？产量起码要达到三厂的规模，越大越好。”
徐涛哈哈一笑道：“这你就放宽了心吧，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全国各地下海的人呐，都游这儿来了。”
江海挂上电话，心情大好，往床上一躺，拿出了雅莉的漫画像欣赏，看着红扑扑、婴儿肥的脸蛋，翘着二郎腿唱起了歌：“你不要这样地看着我，我的脸会变成红苹果……”
……
“红苹果”正拿着江海的歌曲在向王青文请教。
“哦，这歌不错，节奏欢快，词也适合你，中英文掺杂还写得挺新潮的。”王青文拿着谱子说道。
“真的？你也觉得好啊，那我就放心了，嘿嘿！”
“江海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这是量身定制啊。这样，你唱来听听，我帮你打磨打磨。”
雅莉兴致勃勃地拿起吉他，坐那儿弹唱起来。
可刚唱了几句，王青文就皱眉道：“停停停……”
雅莉愣了，问道：“怎么啦，没弹错呀？”
“你这样唱可不行，大白嗓出不来效果，流行音乐也是讲技巧的，‘气声唱法’知道不？你得用气把声音推出来。”王青文比着脖子转着手腕说道。
雅莉一脸呆萌：“呃……不懂。”
王青文循循善诱道：“你看我，腹部发力，喉咙放松，先哈气，再发声……啊……来一遍。”
“哈……啊……”
“诶，对！有点儿意思了，你记着这种感觉去唱就对了。”
雅莉调整状态，琢磨着又唱了起来，可王青文很快又叫停。
“还是不对，你得用胸腔去共鸣。比如你手中的吉他，光有弦是出不来好声音的，还得有后面的箱体共鸣。同样的，嗓子是弦，你的身体就是共鸣腔，这首歌难度不大，主要用到胸腔，以后你还得学会用鼻腔、头腔共鸣，这样才能说入了演唱这行的门。”
“啊？这么难啊……”雅莉听青文说得那么复杂，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王青文却继续道：“这就觉得难了？都是最基本的技巧，还有更难掌握的呢。比如你唱歌就没有颤音，没有颤音的歌声就像演戏没有表情，也就没有好的表现力。”
雅莉听了，越发怀疑自己，“咣”地一声扔下吉他，失望道：“唉！我想我是学不会了，看你们唱歌都很轻松啊，怎么到我就这么难？！”
王青文笑笑，说道：“你只看到明星在台上光鲜亮丽，哪里知道背后付出多少？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
雅莉沮丧极了，垂头不语。
青文摸摸她脑袋，安慰道：“别丧气呀，都有方法的，多练习慢慢就会了。就算不会也不要紧，王杰就不会颤音，刘德华只会抖喉咙，还不是唱得很好？再说了，咱们雅莉这么漂亮，怎么也是个偶像派呀！”
“姐——”雅莉轻轻打她一下，又一头偎在了青文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