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柳依抱着玄镜哭得好不上心,而被她抱着的玄镜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生于书香世家,受父亲的耳濡目染,极年幼时便在佛、道两家上展现出超人的天赋。
一次家中办喜事,宴请四方,而他父亲与法岚寺前一任主持慈心乃是多年的挚友,自然不可能忘了邀请慈心。而正是因为这次宴会,慈心偶遇玄镜,惊叹于他小小年纪竟能将佛法领悟的这般通透,悟性过人。
尚为年幼的玄镜的表现就与其他同龄人极不符:慈悲超然,无欲无求,少言寡语,常常捧着一本佛经在月下痴读,完全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儿。
甚至在父亲提出让他离家一同与慈心前往法岚寺修习佛法时,他也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对家人或是红尘的留恋。
慈心见此,心中愈发惊异,如此年纪便有这般心性,比起寻常大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此儿慧根极佳,百年难得,注定要走上佛门这条路,且将来在佛法上必定大有造诣。
慈心没有犹豫,得到好友的准许后立刻将玄镜带回了法岚寺,亲自悉心教导,赐名玄镜,因他眉心有一轮极淡的上弦月额印,故又赐法号素月。
后玄镜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原本过人的天资在得到他的提点后,更是进步神速,年方十五时,他在佛、道两家上的领悟和功法便以超过了寺内所有的弟子,包括那些早已拜入慈心门下,大他一轮的师兄们。
因此在法岚寺推举新一任护法时,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推举了玄镜,而他本人任护法期间,亦是一边继续修炼,一边恪守着慈心的嘱托,伏妖除魔,造福百姓,一刻也未曾懈怠,法岚寺素月大师慈悲济世的名声,因此得以传开。
然就算他极年轻时就担任法岚寺护法,心智成熟,天资聪颖,多年来潜心修炼佛道,四处伏妖,遍历人间。
但撇开这些,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年方二十,从未经历过红尘爱恨的懵懂之人罢了。
纵然他知晓男女有别,而他身为佛门中人,更不应逾越门规,当远离爱恨痴缠,然而那些不过是写在白纸上的黑字,他道法高强,无人能及,手握佛珠便可让所有妖物闻风丧胆。
可当柳依抱住他的那一刻,从未有过的名为“无措”的感受绪确确实实席卷了他的心。
他的心不再像面对妖物时那般淡然超脱,平静无波,而胸腔里加速的心跳,更是让他感到陌生、茫然。
怀里的女孩依旧在哭,泪水沾湿他的肩头,鼻尖是她淡淡的发香,耳边是她细碎的呜咽。
他抱着她,忽然便觉得抱住了一个小小的世界,一个他除了佛、道以外,从未踏足过的陌生世界。
而他不知道,那个世界,便是慈心生前再三沉声叮嘱,让他千万要远离、不可触碰的——红尘。
月色皎皎,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更显出几分如玉一般的莹润质感,他抬手,以往那片可以灵活使出各种术法的掌心,此刻竟变得有些笨拙。
他抿唇,缓慢而小心翼翼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身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发现能让他脱口而出的,只有道法的口诀和书上的经文。
良久,他心中的茫然、陌生、无措百转千回,最终化为一句极轻的叹息,说是叹息,经他口中说出,又像极了誓言。
“莫哭,往后我再也不离你便是了。”
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柳依听到这句柔和的安慰,顿时僵住了。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感觉心中像是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响起了如雷的心跳,一种名为愉悦的血液输送到全身,鸡皮疙瘩随着酥麻的电流而起。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情可以随一个人的话语产生这样大的反应。
鬼使神差的,她止住哭声,轻轻推开玄镜,直视他漆黑深邃的黑眸,缓缓道:“你……再说一遍。”
玄镜愣住,随后别过脸去,清俊白皙的脸颊泛上一层薄粉,原本放在她背后的手也不知所措地收了回来。
他以为她心情好些了,没想到竟又说出这种话……方才的话确是他的肺腑之言,因为自己的鲁莽大意而使她遭受种种委屈……
但眼下她就在自己眼前,要护她周全自不必说,但那句话他如何又能从容淡定地再说出来。
见他迟迟不应,柳依以为他反悔了,她拽住他的袖口,委屈地瘪瘪嘴:“你……方才都是骗我的么?”
玄镜:“……”
不要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自己更是从不屑去扯谎骗人的,柳依这么一激他今晚原本就有些不冷静的大脑顿时变得有些懊恼,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坚定,沉声道:
“往后我──”
柳依正眼神期待地等他说出那句承诺,谁知玄镜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她的身侧突然传来一道迅疾的推力,下一秒她便滚出了灌木丛……
柳依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头也不回就气急败坏地大叫:“不说就不说嘛!你推本小姐做甚!”
无人回应她,灌木丛突然金光大盛,传来打斗的声音,她这才赶紧撑起身子回头看去,原来柳相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方才藏身的位置,而玄镜正在与他交手。
“好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柳依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明白那柳相是奔着她来的,赶紧给自己找了树躲就起来,在一旁观战。